※※※※※※※※※※※※※※※※※※※※※※※※※※※※※※※※※※※ ※                                 ※ ※        ≡≡≡ 新 ≡ 语 ≡ 丝 ≡≡≡        ※ ※          (NEW THREADS)          ※ ※                                 ※ ※         1995/11 (第二十二期)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等方 ※ ※ 面稿件,目前设四个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露集】(诗 ※ ※ 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小品)和【网萃】(中文网 ※ ※ 佳作选)。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版专题增刊。本期十一月 ※ ※ 号增刊——译文专辑将于当月二十二日出版。            ※ ※                                 ※ ※※※※※※※※※※※※※※※※※※※※※※※※※※※※※※※※※※※                  §   小 吃 店          § JH:  卷首诗                  §   ·JH·           §                  §【牛肆】  暮后 灯一闪          § 木俗:  神雕侠侣后传  我牵一条黑影          § 红墙:  读书随感三则  走过街心            § 方芳:  每一个生命都是独特的                  §  有一步下脚           §  踩瘪了霓虹的灯光        §【丝露集】  有一步学了古人         § 莲波:  红裙记  酒后回家            § JH:  小酒店(诗)                  § 逍遥:  秋之叶  然而小吃店里          § 百合:  也是爱情的故事  吃肉的意义终究很多       §  我摇三圈头           §  才学像了 说书的秀才      §【网里乾坤】                  § 嚎:   色,人性也  再掏出两元国币         § 方舟子: 白马已逝诗魂在  点了              §  东坡              §                  §【网萃】 〔寄自 jhu@ufcc.ufl.edu 〕    § 瓦克:  瓦克美文选                  § 【牛肆】∽∽∽∽∽∽∽∽∽∽∽∽∽∽∽∽∽∽∽∽∽∽∽∽∽∽∽∽∽∽∽ ◆           神 雕 侠 侣 后 传                 ·木 俗·   却听得杨过朗声说道,“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 欢。咱们就此别过。”说着袍袖一拂,携着小龙女之手,与神雕并肩下山。   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树巅乌鸦啊啊而鸣,郭襄再也忍耐不住,泪珠夺 眶而出。正是: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 难为情”                           ——《神雕侠侣》完      *     *     *     *     *   话说神雕侠杨过携了小龙女之手,辞别众人下得山来。侧头端详,见小龙女 音容笑貌不改,惊世之颜依旧,不由得记起古墓新婚时二人说好要去江南养些小 鸡小鸭的话。想起当日的九死一生,辗转艰难,心中感慨万千。小龙女怎会不解 杨过心意,嫣然一笑,握住了杨过的手。   巨雕振翅低呼,山谷风吹雾动。   一路风霜寒暑不提。转眼二人到了江南,买了一栋四房三浴二层朝南的小楼 。小楼倚林而建,神雕夜间栖息林中,白日过来与杨过小龙女作伴。小龙女得空 去附近的农贸商场买了不少小鸡小鸭,在楼旁围出地方养了起来。   白日练功读书,夜间并膝浅谈,转眼几年过去,日子过得其乐融融。在第三 年上小龙女更生下一子。夫妇二人漂泊半生,得至今日,心中欢喜自是非言语所 能形容。只是小龙女爱护鸡鸭,三年来不曾让杨过吃上一只。杨过龙虾海蟹吃了 无数,想起烧鸡之香却无法解馋,一日偷跑到外面饭馆吃了只德州扒鸡,教小龙 女撞见,数日没有理他。还是请来了邻家居委会老太太,方才说通。所谓花无常 开,月有盈缺,世事原不能尽如人意。   这些年来杨过潜心思索,欲将昔日所学诸般武功熔于一炉。他所学甚杂。全 真玉女,东邪西毒,南帝北丐,玄铁九阴,均有涉猎。这些武功从完全不同的角 度入手,但任一门练到深处均是绝世之学,若想合而为一,谈何容易?以杨过之 才,也苦思多年,郁然不解。忽一日豁然而悟,天朗地阔,已是七年过去了。   孩子七岁,也该上小学了。刚赶上那年头读书难,杨过就在家中教儿子念书 习武。小孩家甚是聪明,学什么一点就通,颇有杨过当年之风。   这一日巨雕正在一边闭目养神,杨过捧着一本《数学分析》看得入神,儿子 忽然蹦出一问题:“爹,你说这世间武功有没有尽头?”   杨过想了一刻,摇头道,“世间武学,无止无尽。任凭你练到什么程度,也 不会到顶的。”   小孩道:“以爹爹你这一身武功,也算不上不败于天下么?”   杨过道:“古往今来,都有不少惊世之才,机缘所至,能无敌于天下。象先 师独孤求败,武功剑法,半生求一对手而不可得。”   巨雕听到独孤求败之名,登时睁开眼睛,仔细倾听。   杨过接下去说道:“可武学一道,永远在往前走。晚上个一百年,独孤前辈 可就不会再孤独了。东邪西毒南帝北丐,我看个个和他能有一争。”   巨雕点了点头,似是赞同。   “象我融各派武功于一身,今世虽已难逢对手……”   门口传来一声轻咳,杨过忙补了一句,“当然你娘除外。”   听门口没声了,杨过续道:“但到了后世,一定会有人能琢磨出更高明的武 功。那日华山论剑的那个小和尚张君宝,将来就一定是个人才。他根骨不凡,若 有一天去武当山北边的那个山洞,肯定能悟出不少东西。除他以外,你有个郭襄 阿姨……”   门外又是一声轻咳,杨过收口不言。   儿子又问了:“那他们练到极处,也不能说得上是练到最高点了么?”   杨过摇头道:“他们练得再高,后世也还有人终会再高一层。其实不仅是武 学如此,世间万事,随他是著书作曲,还是物理数学,都是一样。你永远达不到 顶的。”   小孩不服气了,说道:“我却知道一人,不仅是前无古人,而且肯定后无来 者,再过几千年,也不可能有人达到他的境界。”   杨过皱眉不信,琢磨着,这孩子是不是今儿不舒服,怎么在这儿说胡话?   儿子道,“若我能说出此人,又如何?”   杨过道,“这几年来,我练得已是诸穴不侵,唯一的练门是要顺序点我云门 、关元、百会、天枢、气海和环跳六穴。多点少点或顺序错了皆不管用。你要是 能真说出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师,我就任你点此六穴而不反抗。”   小孩道,“说来甚是简单,金庸是也。他算不算前无古人?那十四部惊世骇 俗之作,后世又怎么可能有人能达到他的境界?”   杨过哑口无言。小孩瞟了他一眼,顺手点了他六处大穴。杨过穴道被封,大 笑三日方止。有分教,正所谓“瞟杨过,孩触过六穴”。   后人不知,解成“漂洋过海,出国留学”,连标点都点错了。嘿,殆哉,殆 哉! 〔寄自L.A.〕 ◆           读 书 随 感 三 则                ·红 墙·               (一) 读鲁迅   “留心各样的事情,多看看,不看到一点就写。”(《答北斗杂志社问》)   又说,“破旧立新。”(《随感录四十六》)   咱这个人那,说低点是上不了台面,成不了气候。说高点呢,又和王朔本家 “英雄所见略同”。人家王朔自个说的,他看理论书就头痛读哲学书就瞌睡。还 记得年青时节,自己挺爱高雅,一听《日瓦戈医生》获奖,便急急忙忙买一本, 硬着头皮啃。这本既不是理论又不是哲学的名著硬让我捧了三个月,又跳过三百 页,才算完。   从那以后,发誓不再受“二茬罪”。书一本,好读不好读,自己眼睛看。看 下去的,有好有不太好有不好。看不下去的,一边呆着。别人说什么咱听着。咱 不说什么。   当然,是没有什么可说。   去科州大学图书馆,看见一大堆中文书籍,特乐。那里面的书还真全。光是 鲁迅就有二三四五六十本。鲁老先生的东西,咱在革命时期自觉不自觉地读过一 部分。除了“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 笑泯恩仇”,“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和“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 如何不丈夫”一些名句外,还有“沾血的馒头”,“辫子高高地盘在头上”,“ 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什么的 。都是普及读物类的,我很喜欢。可是面对砖头似的一本又一本的鲁迅全集,咱 心里哆嗦了一下,还是算了吧。   横挑竖拣了半天,发现了一本三十二开一百页的小书,叫《鲁迅全集妙语录 》。正合咱的心意。这是“多快好省”的全集么!   一开篇,咱就拍案叫绝!且听鲁老先生说:   “走‘人生’的长途,最易遇到的有两大难关。其一是‘歧路’,倘是墨翟 先生,相传是恸哭而返的。但我不哭也不返,先在歧路头坐下歇一会,或者睡一 觉,于是选一条似乎可走的路再走,倘遇见老实人,也许夺他的食物来充饥,但 是不问路,因为我料定他是不知道的。如果遇见老虎,我就爬上树去,等它饿得 走去了再下来,倘它竟不走,我就自己饿死树上,而且先用带子缚住,连死尸也 决不给他吃。”(《两地书·二》)   咱服了。咱真是欣赏这活法。自私了点,但总比老是哭哭啼啼地找回头路的 好。看来,咱与这鲁老先生也有缘。   得!也幸亏没借全集,否则迷糊几觉,不定把这精彩片段睡过去了。               (二) 读苏童   苏童和我同年。我走的时候,还不知他姓谁名啥。   在这里的电影院里,看了《大红灯笼高高挂》和《菊豆》后,才知道国内的 一位小男孩正红得“热火朝天”。   再后来,读了苏童的菊豆的故事,觉得比张艺谋的菊豆好。也啧啧称奇,这 么年纪轻轻的一位男同志,真的把女人们写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的,好象他比女 人更了解女人似。哪里学的?他笔下的主角都是没有时代背景的人物,除了不能 把她们放在红海洋里锻炼成长外,放在什么时代都差不到哪里去,换把桌椅和短 襟长袍就对付了。也就是说,都是些基本人性的东西。   另外,苏童的女人总是比男人好些,不知看过苏童的朋友有无同感。他的女 人们,就是让人咬牙切齿的时候,还会有一滴泪挂在身体什么地方,脸上或心里。   又借了一本苏童,《米》。勉强看完。本来心里是晴空万里如解放区的天, 呼啦啦一大片一大片乌云遮上来,经久不散:   “米生说着就拽过半麻袋米,用力搬起来朝小碗的头上倒去,他看见雪白的 米粒涌出麻袋,很快淹没了小碗的脑袋和辫子。起初新垒的米堆还在不停地松动 坍陷,那是小碗在下面挣扎,后来米堆就凝固不动了,仓房里出奇的一片寂静。”   就想起《妻妾成群》里的三姨太,《菊豆》里的杨天青,还有《红粉》里的 “王志文”(没见原著,只看了电影。记不得角色的名字了。抱歉)。死吧,谁 都会死的。但苏童要人死,总有些让人毛骨悚然——让我这样活着的人很不舒服。   我决定饶了自己。   我决定让苏童的女人们从身旁□□〔上穴下悉,上穴下卒〕走过。不再多看。               (三) 读席慕容   席慕容是蒙古族,一位蒙古女子。我在她的诗里左看右看,死活没看出来。 席慕容的外婆是吐默特部落的一位公主,据说能骑善射,是成吉思汗的第n代孝 子贤孙。我思量,席慕容该不会长得象斯琴高娃吧?   席慕容是学画的,职称应是画家。没见过她的专业作品,不知名气如何。   听说席慕容,就是听说她的文字。然而,先迷了琼瑶,又迷了三毛,后忙着 “冲出中华,走向美国”。在紧凑的漂泊动荡中,席慕容也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 的名字。   看过她的散文集《写给幸福》,没看完。   在中文网上读了她的诗,很喜欢。又去看《写给幸福》,结果还是看不进去 。大概自己心神不定的缘故。只觉得她的散文很女性,很美丽,很纯净。   借来席慕容的诗集《七里香》。被迷住。一开始,她便说:   “献给 爱与生命——两者皆由天赐”   明明一直这么想的,经她一说,还是感动。命定的人生,哭或笑,今世就这 么一次。该谢的不必吝啬。   她还说: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     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     却忽然忘了是怎么样的一个开始     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     无论我如何地去追索     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     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     逐渐隐没在日落后的群风     遂翻开那发黄的扉页     命运将它装订得极为拙劣     含着泪 我一读再读     却不得不承认     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又有谁的青春不是呢?   竹人曾感叹:现在才明白,长大有长大的好处(英文意译,未经竹人过目, 请谅)。此话极是。黄昏里,月光下,或秋风乍起,或细雨纷飞,蓦然回首,青 春已在灯火阑珊处了。曾经多少的汹涌澎湃的心事都被岁月染成了发黄的故事, 而多少哀哀流淌的泪水也干涸在岁月的原野上。   不必含泪。不喜不悲。一读再读,都是书。 〔1995/11/03-06,于科州落基山下〕 ◆       每 一 个 生 命 都 是 独 特 的                ·方 芳·   记得在研究生院上英语课的时候,班上有一位叫黄有的进修生。他是北大物 理系的研究生,还没有毕业便到了《科技日报》当记者。当时他一门心思想出国, 于是便插进我们班来突击英语。他是个湖北人,个子不高,面色黝黑,再加上一 副方形黑边眼镜,每次见到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土地。他随地吐痰,出言不逊, 班上的女孩子们都避他唯恐不及。他还是个很实际的人,总把托关系弄到的友谊 宾馆招待票送给外教们,并为他能交到几个外国朋友而毫不掩饰地感到自豪。那 时还年轻,心中的太阳只有一个。看他那洋洋得意、不可一世的样子,我总是高 高地昂起自己的头。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竟可以如天地般遥远。   毕业之前,我们全班同学到一家川味餐馆聚餐。就要分手了,大家都有些依 依不舍。一个女孩子不无调侃地说:“听说阿黄是个诗人,给咱们露一手,怎么 样?”阿黄毫不推让,站了起来。他朗诵了一首他自己的诗,一首非常忧郁的诗 。词句早已忘记了,可是还能记得他动情的声音,还有他那挂在眼角的泪。他的 另一面就在那时呈现出来。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幼稚。人并不是非善即恶,泾渭 分明的呵。   将曾经清高的心落了下来,才发现身边的人如同那花,那草,那木,那高低 大小的动物,每一个生命都是独特的,因存在而无价地美丽。要是世界上最终只 有“我类”,还有猪马牛鸡羊狗之类为“我类”服务的家禽家畜和宠物,那将是 多大的灾难。可谓之末日了。   闲话几句,还是要珍惜生命。 〔寄自 ve-fang@nrm.se〕 【丝露集】∽∽∽∽∽∽∽∽∽∽∽∽∽∽∽∽∽∽∽∽∽∽∽∽∽∽∽∽∽∽ ◆              红 裙 记                ·莲 波·   在苏州呆着,正是十月秋天初来的时候。每年总会有许多男人和女人在这个 有足够假日的季节里成亲,上演一些笑笑哭哭的故事。   最忙碌的,是租车行,酒楼,还有照相馆。   今年不知为什么,竟然流行复古。小汽车上要扎花、扎缎,猛一眼,只当是 大花轿。更奇怪的是结婚照上那一对对蜜笑着的人儿,都不约而同地著上了古装。   有明朝式的礼服,就象普通京戏的戏装那样的,女的是凤冠霞帔,男的是血 红的状元服。也有清朝式的,女的是宽宽的未经改良的旗袍,头上平平板板地梳 着满髻,而男的则是长袍马褂,头上戴顶镶了玉的小瓜皮帽,颇有末代遗风。   这两种,都是我不怎么喜欢的。太假,也太戏剧化。放在新人们的结婚照上 ,未免有一种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虚幻之感。我觉得,很不吉利。   离我家不远,有一家小照相馆。每次走过,总要探头张望一下。它的橱窗里 挂有一些供照相用的服装,其中最亮眼的,是一套民初式样的大礼服。   我曾经看过《金鲤鱼的百褶裙》,诉说一个身为人妾的母亲,总想在儿子成 亲那天,穿一穿只有大夫人才能穿的礼服。可是,她这个想法无疑是被嘲笑的, 到死,她都没能实现她的愿望。   而那所谓只有大夫人才能穿的礼服,便是这挂在橱窗里的这金红金红的一抹 亮色。   中袖,窄窄的瘦腰身,极高的立领,撑在脖子上,削去了两片面颊。下面, 便是一条洋洋洒洒的,象蝴蝶做梦一样轻轻展开的大红百褶裙。   那红颜色好正,红得看了心会痛。我也喜欢上衣的大高领,穿上了,无疑会 显得瘦长,有如风中杨柳。小时候看那部讲蔡锷和小凤仙的片子《知音》,当时 就觉得那种衣服好美。不管是小凤仙还是袁世凯的五姨太,穿起来一样的高贵, 而且生动。   我喜欢民国初年,那个红底色里写着金色行书的年代。小城,古井,青石板 ,春风扑面不相识。   在红裙子的边上,是新郎的衣服。简简单单的一袭深青长袍而已,也许要配 条很白的长巾吧,那样看起来,就是秋白,就是志摩,就是《京华烟云》里所有 俊逸的名字。   慢慢地,婚礼的季节过了,而我也快到了飞回美国的时候。那红红的衣服总 还挂在橱窗口,惹得我进进出出的目光,总也象蝴蝶一样来回地飞。   有一天,妈妈的一个朋友带她女儿来我家玩。那女孩小我很多,大学还没毕 业。我们就在一起有话没话地闲聊。后来讲起照相机和胶卷,她就想起了什么似 的,对我讲:“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外边那家照相馆在做广告,说现在除了 结婚照之外,还拍单人艺术照了。每套包括化妆和做头,三百八十八块。”   我不禁惊喜起来,赶紧问她:“你想不想拍?”   她笑着说:“问我妈。”   我妈便不时失机地在边上怂恿了一下,中年妇人的耳朵最软,其结果,当然 是首肯了。   然后,我和那女孩便快乐地对坐着傻笑起来。   下午,我们就去了。   当我穿好那套我梦里蝴蝶般的红衣服时,我久久地在镜中注视着自己。我当 时有一种十分困惑缭乱的感觉,也许是不适应,也许是太过惊喜。这镜中的彩衣 化蝶的是我吗,还是一个在朝代里走失了的佳人?   我不能再看,怕再看下去,就要中蛊。我背转身,离开了镜子。   今年夏天的时候,偶尔远游,碰到一个女孩,因为她要出席一个什么场合, 我就抽时间帮她化了化妆。她化完后,很满意,就走了。下午再碰到她,她跳上 来拉着我的手又叫又跳,她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男朋友说我从来没这 么漂亮过!”   真的,人的一生真不能总是一种色调,即便已经很光亮了,也得有几抹更璀 璨的高光,何况,我们都是那么平凡呢。   我从来不逃避真实,在通常的情况下,我是很安于它的。可是,我也从来不 吝于给自己一点稍稍放纵的机会,给自己一点想象,一点意乱情迷,一点,在很 久以后想起来还会象少女一样偷笑的快乐瞬间。   我想,再有机会,我可能会去穿穿男的长袍了,看自己在镜子里,是否温润 如半卷宋词,是否会有窗外的小女孩,朝我偷偷倩笑。这,该不算恶作剧吧。 〔寄自 yong@cicero.spc.uchicago.edu〕 ◆    小 酒 店      ·JH·     撩起青衫的客呀     旋进我的门     在夕阳下     烟尘一片     还有新竹的斗笠     滴着了雨水     但客呀 这街上已有     多日无雨     撩起青衫     客该是远道的路人     握着竹筷     徐徐从剑姿到     笔     点要了     唐宋的水酒     客呀,我在霓虹灯下已     惊悸了几次     疑墙上奔马的图     将啸起风尘     长街上车流人流     该是     现代的秦俑 〔寄自 jhu@ufcc.ufl.edu〕 ◆              秋 之 叶                ·逍 遥·   在秋的阳光里,看见枫红的叶在风中翩翩起舞。我想问一句,你可知魂归何 处?   告别了枝桠和树干,带着春的阳光,夏的雨露;你醇厚芳香,无拘无束。在 风的节奏里,你忽而扶摇直上,忽而旋转加速,尽情享受着飞翔的欢乐。   我看见枫红、金黄、苍绿的叶,齐齐在风中起舞,象一只只斑斓的蝴蝶,用 五彩的婀娜,驱散着蓝天的寂寞。   哦,我想你们是带着风的轻柔与瑟瑟,在完成辉煌的最后一刻,然后静静地 飘下,不管魂归何处。 〔寄自 y.gao@qmw.ac.uk〕 ◆          也 是 爱 情 的 故 事                ·百 合·   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好年轻。芜茗和海阳分别就读于北大的化学系和物理系 ,叶倩在南方那个风景宜人的海滨城市念文科。芜茗和海阳并不是很熟悉,他们 认识,是因为芜茗当时的男朋友靖文和海阳一个宿舍。   大学毕业那年,芜茗和海阳同时被美国的一所著名大学录取。叶倩留在那个 海滨城市教书。芜茗的男朋友靖文去了海南,和一帮“哥们”一起,办了一家情 报公司。叶倩和靖文一起去机场送海阳和芜茗,叶倩和芜茗哭成泪人,海阳和靖 文“男儿有泪不轻弹”,却也眼圈红红。芜茗和海阳同时说:“我明年就回来看 你。”    芜茗和海阳来到美国,什么都很陌生。功课很紧,又很孤单。自然地,他 们两人不时地在一起,回忆些什么,或说些想家的事。没多久,他们心里都觉得 两人是在相依为命了。白天他们没课时就在一起吃饭,去图书馆念书,晚上,该 睡觉时,回到各自的住处。叶倩每个星期都给海阳写信,告诉他她多么想念他, 多么急切地盼望和他相聚。芜茗每个月都给靖文打电话,告诉他她是多么想念他 ,多么急切地盼望和他相聚。   “海阳,我知道我不是个很贤慧的女孩,可是,我唯一的心愿就是给你做个 好妻子。这么多年了,你早已是我的一部分。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会怎样。 我每天都在祈祷上苍,让我们快点团聚,圆满这似海深情。我业余在上烹调班, 只为了我能做一个使你幸福快乐的妻子。”叶倩和海阳是小学同学,算是青梅 竹马。   “芜茗,我们的公司很成功,短短几个月时间,我们已经建立了自己的信誉 并已开始盈利。这是块充满机会的地方,只要有能力有勇气,谁都有成功的可能 。我后悔让你出去,我相信我们在一起会干出一番相当大的事业。我的愿望是你 明年回来时,我能用自己的车去接你。”靖文和芜茗是在新年舞会上认识的,那 时芜茗正在准备出国。她让靖文也试试,靖说:“我不想再念书,我只想做点自 己想做的事。”他是个体态高挑气质文雅的男孩子,有玉树临风之质。   慢慢地,半球那边的爱遥远起来。再厚的信笺和再高的电话账单都解除不了 异国他乡的孤独和寂寞。北美的季节从漫山红遍的艳秋,落进洁白如棉的冬天。 圣诞节的大学城,死一般寂静。芜茗和海阳在毫无人迹的街道上缓缓而行,落寞 凄冷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拼合又拉开。他们想去餐馆吃饭,不管是中国的还是美 国的,让自己也有点节日的气氛,但路边的所有店面都门窗紧闭。他们都还没有 车,钱都花在电话上了,也去不了任何别的地方。他们都不说话,寒风刺骨,两 人都把臃肿的“鸭鸭牌”羽绒服的帽子系在头上。很饿了,他们只好在街口的一 家“方便商店”花了一块钱买了两个“热狗”,每人一个。这是整个镇上唯一一 家开着门的店。   “要不要咖啡?”那个长着灰白络腮胡子的胖老头笑容满面地问他们。“不 要钱的,你们俩是我今天唯一的客人呢。”   “谢谢,我们还是不习惯喝咖啡。”海阳客气地说。   “你们不过圣诞节,是吗?”老头问,“我一个人过,老妻早死了,孩子们 离得太远,都有自己的家。下雪,我也懒得往外跑了。你们在这里都没家吧?”   “没有。我们的家在中国。我们从不过圣诞节。”海阳用带很重口音的英语 回答道。   “海阳,走吧。”芜茗拉拉海阳的衣角。   “圣诞快乐!”老头在后面喊。   “圣诞快乐!”芜茗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嘀咕道。   “海阳,我好难过。”一出门,芜茗就泪水盈盈地说。海阳叹口气,在她肩 上拍了拍。   走到芜茗的住处,她说:“进来坐一会吧,我的室友们都走了。我们弄点什 么吃的吧。”    海阳在沙发上坐下,和芜茗一起吃着她煮的方便面。面里加了些蔬菜和鸡 肉。半年来,芜茗几乎每天都这样吃。屋里的暖气开得挺高,海阳吃得有些冒汗。   “海阳,慢慢吃。不够我再煮。”芜茗若有所思地说。她是个瘦瘦的女孩子 ,尖尖下巴的小脸上,眼很细,很长,总是很忧郁的样子。整个的人,让人觉得 弱不禁风。    海阳不是个帅男孩。个子不高,稍胖,一点也不潇洒。但他很聪明,对数 学如痴如醉,书念得很出色。叶倩从上中学时就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爱他的 智慧,她常说。叶倩数理化总考不及格,高二时,不得不去念文科。   芜茗坐在桌前梳头发。她有一头浓密柔软的黑发,长及腰际。她穿一件红色 的高领毛衣,是妈妈在她出国前连夜给她织的。她的尖尖细细的手在脑后很灵活 地编着辫子。海阳觉得这时的芜茗美丽无比。他拿起芜茗放在桌上的“傻瓜”相 机,对着她按下了快门。好久以后,当芜茗把这张照片给我看的时候,我真的能 明白为什么海阳要拍这时的芜茗。那个瞬间,芜茗典雅纯情宁静忧伤,象是冬夜 里天上的星星。   就是那天晚上,他们发现他们彼此相爱,尽管他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孤独他 们才相爱。   芜茗对我说,她那天晚上一直在流泪。她枕着海阳的手臂,看着没有拉下窗 帘的窗外,雪在树枝上闪着银色的光。她听得见雪落的声音。但她的心里什么都 没有,她没有想起靖文,也没有想起叶倩。她不知道海阳睡着了没有,她没听到 他的呼吸。   “那是我的最初,”芜茗平静地说,“那时候,我觉得海阳是世界上我最爱 的男人。我发誓这辈子我只要他。”   我看着芜茗眼角已有细细皱纹的脸,心痛。这么一个小小的女孩,竟然有这 样一段抵死的缠绵。是这样的一个爱情故事!   从那以后,周末海阳都是在芜茗那里。叶倩写信来,好几个星期不见海阳的 回信,打电话来,也找不到海阳。她从靖文那儿要来芜茗的电话,对芜茗哭着说 :“海阳到底怎么了?我好担心。出什么事了吗?”芜茗告诉她海阳只是很忙, 每个来美国第一年的人,都会很忙。海阳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那时,海阳就靠着我的床头坐着。”芜茗说。   “我可以想象。”我说。   夏天,芜茗和海阳一起回国呆了一个月。海阳娶了叶倩,芜茗和靖文分手。   “靖文的公司赚了很多钱。他开一辆‘蓝鸟’去接我。住高级饭店。钱大把 花,还喜欢赌博。在饭店里和那些服务员打情骂俏。他变了好多。我受不了。”   “是不是也因为海阳?”我问。   “当然。不过,没有海阳,我和靖文又能怎样?他是不会想出来的。在国内 过那种日子,出来干什么?我也不会回去,我这个专业拿博士学位平均是六年, 我才读了一年。”   “那海阳为什么结婚?既然他爱你,为什么还要娶叶倩?”   “海阳是个很负责任的男人。许诺要接她出来的。”   “她出来是为了出国,还是为了海阳?”   芜茗不回答。   “叶倩知道你和海阳之间的事吗?”   芜茗摇摇头。   树叶又泛红时,海阳把经济担保和I-20表都给叶倩寄回去了。芜茗也有 了孩子。   看着芜茗因为怀孕反应而憔悴干黄的脸,我不禁为她担心。“芜茗,你为什 么要这个孩子呢?”   “它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不要呢?”芜茗的声音充满母性。   “这不是一般的责任和负担。芜茗,你能行吗?”   “到了自己头上,没有不行的。况且,有海阳呢。”   “叶倩怎么办?”   “来了再说。”   “芜茗,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做的事吗?”   “没有。真的没有。”   圣诞节前两天,叶倩来了。海阳去纽约接的,他已买了一辆旧车。   芜茗告诉我,当天晚上,海阳把叶倩送到给她租的一间公寓里去了。他说他 要对得起芜茗,所以不和叶倩一起住;要对得起叶倩,所以不和芜茗一起住。   “他谁都对不起。”我说,“连他自己也对不起了。”   芜茗说海阳给叶倩买好了所有的生活必需品。怕她刚来太孤单,还给她买了 个很高级的电子琴。   “海阳存的钱全花光了。”芜茗说。   “叶倩买菜怎么办?”   “海阳说每周末会带她去买的。”   “那他们每周还要见面?”   “有什么办法呢,她刚来。”   “她生活怎么办?”   “海阳每个月给她四百块,够吃住了。”   我知道海阳的资助是九百。“那她和海阳都会挺艰难的。海阳怎么还能帮你 呢?”   “我自己的资助够了。孩子刚生下时也用不着多少吧。”   “海阳怎么把这一切告诉叶倩的呢?”   “不知道。没细问。他只说叶倩连眼泪也没掉。不过,叶倩说她也不会放弃 ,她决不离婚。”   “那你怎么办?”   春节那天,一个中文“查经班”的朋友请我们班上的人去她家吃饭。海阳开 车带我和芜茗一起去了。坐了没多久,朋友的先生带着一个女孩进了门。“给大 家介绍一下,这是刚来不久的叶倩。”   我愣住了。叶倩的长相和芜茗太不一样了,浓眉大眼,皮肤挺黑,个子不高 ,很壮的样子。我看看芜茗,又看看海阳,他们俩都呆呆的。   朋友把我们每个人介绍给叶倩。叶倩不停地点头,嘴里说着“你好”。介绍 到海阳时,她说:“噢,我认识他。”海阳低下头。   介绍到芜茗时,叶倩静静地看着芜茗,好长时间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她的目 光从芜茗的腹上移到她的脸上,又移到她腹上。   吃饭时,趁大家不注意,我把那个朋友拉到一边,问她:“你怎么认识叶倩 的?”   她说她在镇上一家中国餐馆打工,上星期叶倩去找工时碰到。她见叶倩刚来 ,人生地不熟的,今天特意让先生把她接来,也好认识一些朋友。“叶倩说她先 生爱上了别人。但她还爱他。她要等他回来。她很能干呢,才来这么几天就自己 去找工打,真不容易。”   “芜茗和海阳在‘查经班’呆了这么久了,你难道不知海阳就是叶倩的先生 ?”我埋怨道。   从那以后,叶倩也成了“查经班”的常客。只是,她们三人彼此都不讲话, 点点头而已。海阳也不再送芜茗来去,而由另外一个朋友接送。叶倩打工,说要 存钱念电脑。   第二年夏天,我便转学走了。走前一天下午,芜茗来送我。我不知该说些什 么。那时,她离预产期只有一个月了。她还是梳着一条长辫子,还是一个纯情柔 弱的小女孩模样。   “芜茗,你要保重。孩子生了,告诉我一声。”我不敢看她。   “我觉得自己有罪。我怎么可以爱上海阳,怎么可以有他的孩子!他是个有 太太的人。叶倩来之前,每次查完经祷告时,我都不敢出声,我知道在主面前我 是有罪的。我不敢请求原谅和宽恕。叶倩来之后,从没对我说过一句不好听的话 ,在她面前,我也是有罪的了。我破坏了海阳的婚姻,他现在过得好痛苦,在他 面前,我也有罪。”芜茗说着,泪如泉涌。   我扶着她的肩,使劲晃着她:“芜茗,你听我说,你没罪。你是无辜的,因 为你爱。主不会因为你爱一个人而惩罚你。你在叶倩面前也没有罪,因为她的丈 夫不是你夺走的,真正属于她的,你争不到的。在海阳面前,你更无罪!你爱他 ,你怀着他的孩子,是他亏欠了你。所有的人中,他是唯一有罪的,他对谁都没 有负责。他使叶倩失去了丈夫,他使你成为一个没有丈夫的母亲。他的痛苦,是 他自己造成的。将受到惩罚的,应是他。”   “主啊,我不能请你原谅我,但是,我该怎么办?面对这样的罪恶,我该怎 么办?”芜茗双膝跪地,双手捧着脸。   窗外,夏日傍晚的太阳,依然灿烂无比。亮绿的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我深深地叹口气,看看芜茗。她乌黑的发辫和她的脊背一起弯成优美的弧线。主 啊,仁慈些吧,保佑些吧。我祈祷。   一段时间后,芜茗打电话告诉我生了个女孩。“很漂亮呢,”她说,“头发 好黑,人家都说象我。”   我没问她和海阳之间的事。   可是,从那以后,再也没听到她的消息。电话打过去,号码已取消,也没留 新的。不放心,打电话问“查经班”的那朋友。那是芜茗生了孩子三个月后的事 情了。她说芜茗走了,去了加州,也不要博士学位了,不过,老板让她拿了个硕 士学位。她说她要去找工作,养活孩子。她已把母亲从国内接来帮她带孩子。孩 子满月时,叶倩还让人带了些小孩衣服给芜茗。那段时间,海阳一直是照顾着芜 茗的。   又过了一年,听说海阳终于又回到叶倩身边了。一千多个日子,叶倩没有白 等。叶倩已开始读电脑。   不知芜茗现在过得怎么样? 〔95/11/09于PSU,寄自 luo@proteinchem.psu.edu〕 【网里乾坤】∽∽∽∽∽∽∽∽∽∽∽∽∽∽∽∽∽∽∽∽∽∽∽∽∽∽∽∽∽ ◆             色, 人 性 也                 ·嚎·   近日忙于翻译英文文章,忽然起了汉语与外语语言比较研究的邪念。最让我 感兴趣的话题,不用说,便是食色两字了。   食之为本性,毋庸赘言。我只是发现,色之为性,有点勉强。也许先从古汉 语区分公母可见色本性:牡是公牛,牝是母牛。研习古文字的大概都知道,将牡 牝的牛字旁改成马字旁,则分别表示公马母马。人类最早驯化的动物在汉语与外 语中都有色的体现,比方说英语中的公牛是bull,母牛是cow;公马则是 horse,母马是mare;公猪是boar,母猪是sow;公狗dog, 母狗bitch;公羊ram,母羊ewe。跟古汉语不同的是,英语还特别关 照那个第三性,于是有了那么多被骟掉的或还没长起来的中性动物:猪是pig ,牛是steer,羊是wether或lamb。据说古汉语的马字音,是从 古印欧语的mare来,狗或犬字音,也好象与古印欧语有关。真不明白这些原 来带色的字音,怎么在汉语中就不带色了呢?就那么一二例古文字,实在让人怀 疑讲古汉语的先民是否把色当作本性。   汉语中倒不是没有带色的字,只是汉字中带色的字尽是些让人想不起色的字 。本世纪出版的日文、中文有关古字研究的书中,已指出祖、士等生殖器象形字 。就说色这个字本身,上面的“刀”型本是一个扭曲的人,下面的“巴”型本是 已字,表示一个双手支地而躬背的人,色字之为两人相倚,自不待言。可今人几 乎看不出此中会意了。繁体的属字也类似:蜀是大眼睛虫子,带蜀字的字表示紧 贴粘附。人对性生活的欲望超出了一切他种动物繁殖本能,无年限、无季节、无 日无月,时刻而求之,于是一个尾字下一个蜀字便成了属字——紧贴粘附,有如 动物之交尾。   与蜀或类似的蝶蛾幼虫有关的字还有一些:蜀字若加角字旁,便成触的古字 。触器是古代女士房中宝物,角先生不过是触器的讳言罢了。蚕的古字是一群密 密麻麻的虫子在一起,据说野生的蝶蛾幼虫放开了就走散掉了,而蚕宝宝不一样 ,放开了还会重挤到一起,人在选择蚕宝宝时,竟选择了这等失离野性的物种。   问题是:这些字纵使足够富于联想,仍不能像英语那样清楚地区分性别。色 字的两人并不说出何者为男何者为女,属字只点到紧贴粘附之意,蚕字更不过是 毫无性感只凭“人性”聚在一起。汉语与英语比较,结论或许是:英语更带色。   曾读过一些有关英语历史的书,据说古英语曾将名词分成阴性、阳性、中性 ,只是1066年诺曼人入侵后,无心去尊重被统治者语言的诺曼人简化英语的 性,逐渐地使英语的性消失了。上面的那些带色的动物不过是古代英语的孑遗而 已。   看来古代英语更带色。我按图索骥,从英语读到了同处西日耳曼语支的德语 。西日耳曼语支里的德语分成高地德语与低地德语两种,低地德语更是与英语近 亲。所以研究一下高地德语与低地德语的对应关系几乎等同于回答古代英语问题 。这好办了,威廉·格林通过童话记述与高低德语比较研究得来的定律在此回答 得干脆:德语名词的性源于语音合谐的需要。换句话说,英语德语的性与性别没 什么关系。   从汉语、英语、德语看,色之为性,有点勉强。白话文运动中从英语的he /she/it而造出现代汉语的他/她/它,此举实属不必要,毕竟色不是本 性。   那么色究竟是什么?它是人性。人的色欲,就象他所驯化的蚕之喜聚,是与 本性相异的。就是上面提到的触字,其汉语本意也是指公对公的角斗,与异性间 的性欲毫无关系。色,按照解释,应与相即的即、规则的则同系,是紧密相粘、 不离分寸的意思。   沿着这条路子,人与物的区别也找出来了。打个比方,清初小说家、戏剧家 李渔曾在《肉蒲团》中写到过把狗肾移植到人的身上。现在我这么看这点:李渔 有鉴于人们常对狗长达一小时的交尾时间羡慕不已,而产生了这一联想。然而以 今天人们所掌握的生物技术,将来移植类似狗肾一类的脏器大概并不是件了不得 的事情。具体的性欲与交尾,不是人与物的本质区别。实际上,各种动物,包括 狗在内,其两性相求是有生理期、季节性的,早已无法与人的从生到死、无时无 刻相提并论了。清末民初的房中术古籍收辑大家叶德辉更是精辟地指出:人与物 之区别,就在其做爱姿式之千奇百态。看看“色”字那栩栩柔姿,看看“属”字 那粘附不离,汉字抓住了人性。   后现代解构一切,连人性也被还原成了机器。从动物本性上讲,人不比蚕宝 宝多出什么来:食,是它的第一需求。但是异于动物本性的人性正在于饱暖思淫 欲。从人性上看,先哲是睿智的:食,色,性也,人生之大欲存焉。 〔寄自 hchen@msi.umn.edu〕 ◆          白 马 已 逝 诗 魂 在                ·方舟子·   去年我曾经写过一篇短文《不老的白马》(载《新语丝》1994年7月刊 ),介绍果风的诗集《白马无缰》。根据其自述推测他已年逾古稀,后来才知道 他实际上要比我推测的大了十余岁。所谓天有不测风云,对于耄期老人更是如此 ,但当我获悉果风老先生已于最近去世时,仍感到无比的震惊,因为在今年夏天 我才见过他一面,虽然那是他大病之后,身体已大不如去年夏天我们初次见面之 时,但仍然精神健旺,喝干一杯葡萄酒后还能健步如风开车去接打工下班的孙女 。我还设想着等明年年初我迁到他所在城市的附近,我们就更有机会见面了,想 不到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却已是阴阳分界,人天永隔了。   翻开他的诗集,看着他手书的题赠,苍劲有力,难以想象这只手已永远地停 笔了。我一直很想知道对于那些即将走完生命的旅途的人,生命的意义何在,对 死亡的看法又是如何。两年多以前,九十多岁的祖母在睡眠中无疾而终,没有留 下片言只语的遗言。其实即使她曾经有过弥留,以中国人的习惯,也是不会向亲 属谈论生死的,而一辈子没有拿过笔的祖母也不会留下什么文字让后辈们去感想 。果风先生却是有诗留下的,我便在里面寻找着与生命有关的段落,听到的是大 彻大悟的声音:     生命     是一次不再的美丽     来之偶然     去之必然     之间     长空明澈     白马无缰 驰骋于     紫云英花盛放之野     一望无际   此诗写于三年前,大概正是作者步入八十高龄之时的一番感慨。几乎所有的 宗教和传统哲学都想要教导我们,生命不是偶然的,不是没有意义的;死亡反倒 是可以有办法避免的,或者生命根本就不会完全终结,死亡不过是另一轮生命的 开始。但是作者不愧是生物学家,他很清楚在现代生物学看来,生命的发生不过 是在物理、化学作用下的机率不大也不是太小的偶然事件,生命的形形色色不过 是自然选择作用下的偶然结果,其无限多样性正说明了这种选择的偶然性。即使 对于个体的生命,也不过是亿万精子中的一个与卵子偶然相遇的产物,实在是“ 来之偶然”,并没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宿命。如此偶然的生命,除了让这 个星球变得更加美丽或丑恶,不会有什么形而上的意义。它只是存在着,此外无 它。而自然选择的作用注定了死亡是必然的,如果真地存在永生的生命,自然选 择就毫无用武之地了。   那么,人生真地就毫无意义而只能坐以待毙了?并不,因为从“来之偶然” 的起点到“去之必然”的结局,还有个丰富多采的“之间”可供驰骋。人之高贵 ,就在于能从没有意义的偶然存在中发掘出有意义的本质,在无意义的世界中创 造有意义的一生,在短暂的生命中获得永恒的真谛。“朝闻道,夕死可矣”,对 于大彻大悟的心灵而言,生命的短暂毫不足惜。古希腊诗人平达在献给特尔菲竞 技会的获胜者的《颂歌》中唱道:     哦,我的灵魂并不追求永恒的生命,     而是要穷尽可能的领域。   果风老人未必知道这首诗,但在明澈的长空下,一切心灵都是息息相通的。 他自己就是那驰骋在一望无际的开满紫云英的原野上的无缰的白马,从中国驰骋 到了美国、波多黎哥,从事生物科研、教学三十多年后,在生命的暮年转而拿起 诗笔,奔向一个陌生的领域。他的一生,正是两千年前那一声“要穷尽可能的领 域”的呼唤的最好回响,在生命终结之后,余音依然不绝如缕,让后辈小子的心 弦嗡嗡共鸣。 〔寄自 fangshim@pilot.msu.edu〕 【网萃】∽∽∽∽∽∽∽∽∽∽∽∽∽∽∽∽∽∽∽∽∽∽∽∽∽∽∽∽∽∽∽        ◇ 瓦 ◇ 克 ◇ 美 ◇ 文 ◇ 选 ◇ ◆               代 序   当我戴着面具,在人群中穿行,强装着一份镇静或潇洒,也许我敏感脆弱的 心,其实在挣扎着呼唤;当我回到黑暗的房间,一个人在长夜里静思或失眠,咀 嚼着一份彻骨的寂寞,是窗外那不时传来的脚步声或笑声,连接着断续的时间。 而一次又一次与你的相遇和别离,并不在乎季节,它总是给我单纯偶然的生命带 来美丽的伤痛,它总是给我常年冰冻的日子带来意外的温暖。   这样,我混杂着虚伪与真诚,绝望与纯情,孤独与感伤,欲求与爱的凝望, 又怎能穿透那些由分秒构成的瞬间。你起身走开的时候,我想要握住的,又岂止 只是你那渐渐消失的背面。   你不经意的出现,是一剂剂的毒品让垂危的我苟延残喘,还是那轮新的阳光 ,让我依旧年轻的心起伏和抖颤?而你的离去,却总让我忧郁和心碎,居然也只 是,生命中一种普普通通的必然。 ◆          没 有 父 亲 的 孩 子   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事,那时我才刚刚来到美国。   学校有一个辅导中心,里面提供免费的对大学生的课外辅导。当我知道里面 也欢迎研究生做老师后,便想去试试。因为是半服务性质的,所以付的钱并不多 。挣钱是次要的,当时自己是想多找机会说说英语。简妮就是我在辅导大学代数 时认得的一个学生。   课外辅导分散在好几间教室,很多门课同时进行,热闹得很,很有点广交会 的样子。那天我从管事人那里领到了我的学生名字,等了半个小时,开始有点烦 躁的我,才看见一个亚裔女孩匆匆地赶来。料到她就是我要工作的对象,我便主 动地过去招呼。   开始后,才发觉简妮的英语并不流利,跟我当时的口语恐怕是差不多的。她 的代数基础也很差,但是每次辅导时,她却是非常地专注。   与简妮渐渐熟悉后,便也在每次辅导完后聊上五、十分钟。因为大家的英语 都不流利,反倒都有了一种放松,便很融洽。这才慢慢地知道简妮是一个美国大 兵在越战时留下的孩子,她也才刚刚靠着美国政府的一个资助项目从越南移民过 来。从来就没有过父亲的她,在这个陌生的国土上依旧找不到父亲。   在下一次见简妮的时候,我便留意了一下她的脸庞。偷偷观察,才发现她的 鼻梁和脸颊都比平常的亚洲女孩要高些。简妮估计要小我几岁,却是非常懂事的 样子。虽然她的代数基础很差,但是她不笨,而且刻苦。知道了她第一次迟到半 小时是因为她还要在一个办公楼做半天的清洁工后,我就理所当然地把每次的时 间改在了方便她的时候。   有一天辅导完后,我们一起聊到各自的国家、故乡,简妮并没有象我那样话 多。她说起在越南时,会经常逃学,因为班里的同学常会因她是混血儿而歧视她 ,骂她 dirty,没父亲,要她 get out of our country 。她说她不属于越南。 在那些年里,她和她妈妈的唯一希望便是到美国来,然而来美国后,她觉得她也 不属于这里。看着简妮,我没敢再问起她找父亲的情况。她说这些的时候,始终 是低着头,没有看我。   我想当时我的心是触动过的。我想过应该为她做点什么,但是我同样面临着 一个陌生的文化和国家。我没有能力,更多的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做些什么。 从那以后,唯一我做的便是鼓励她和尽心地帮助她学好大学代数。好多时候,我 会经常无缘由地笑着。心里希望着这笑声能表达出乐观。而如果那果真有乐观藏 在笑声中的话,我但愿那乐观能传染给她,那也是她所需要的。   学期的中间,巧逢中秋节,简妮那天在辅导课完后居然塞给了我一个小小的 月饼。后来才知道,好多东南亚的国家都与中国过一样的阴历节日。那天晚上, 我独自坐在宿舍里,那时的我刚赴美,自然在这月圆的时候会思念父母,拿着简 妮送的小小的月饼,又想起她的家,她的中秋节。我的手撑着脑袋,伏在房间里 的写字台上,看着白炽的日光台灯,眼睛潮湿,怎么也吃不下去。   我一直都有着善解人意,宽容待我的父母,我不知道从来就没有过父亲的女 孩,又在那样一种特殊的环境下,会是怎样地长大。那种太深的心灵感触,简妮 从来也没有、大概也不愿与我提起。   学期很快就完了,简妮的大学代数得了个B,我们都很高兴。还没等我说出 请她吃一顿越南面来庆贺一下的邀请,她已经急匆匆地跑了,她最后的话是假期 里还有好多好多的工要打。   过了好些日子,在服务中心的邮箱里见到了她给我的一个致谢和圣诞贺卡, 才知道她和她妈妈因为种种原因又要迁移去加州。我没有想到,那顿计划的越南 面也就成了一个再难实现的小小宿愿了。   这些年来,每当我在日子和日子的间隙中涌起无聊、孤寂和颓废厌世的感触 时,我总会下意识的想起简妮来。她是个敏感聪慧的孩子,她同样在人生的路上 行走着,只不过她会比我多一份失落,少一份归属。她在痛苦时,会比我多一层 痛苦;她在快乐时,却还要尽力摆脱那一种无以弥补的缺憾。   今天打开报纸,偶然读到美国政府准备与越南恢复外交关系的报道,于是便 胡乱地有了这些文字。如果人生注定是苦痛,那么至少还希望人世间会少一些因 为战争这种悲剧而带来的又一重悲哀和失落。 ◆            日 瓦 戈 医 生   佳利拉我去看电影,是《日瓦戈医生》。为了纪念这部片子发行三十周年, 它又在纽约重新上演了。   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看《日瓦戈医生》,是在多年以前的大学电教室,当时 是作为学英语看的录像。不能全懂的我,在安静的教室却一下子被那三弦琴奏出 的音乐所抓住。那晶莹多瓣的雪花,那洁白冰雪中因太美丽而脆弱的爱情。看完 后,哥儿几个瞎侃,有佳利在坐。当时她是朋友的女友,因为是学英语的,于是 发言便很有权威性。   后来跟佳利在一起的时候,她说她当时就觉得我和她对电影的理解那么相通 ,特对路子。美国把我们这些心智不健全的人又都重新组合了一次,于是便与佳 利有了一段不长不短的爱情。   曾卿卿我我,曾大吵大闹,曾破啼为笑,然后趋于平静。怎样的感情都面临 着分手的结局。原因似乎简单,女人希望着稳定的家庭,男人渴求着新的可能, 新的天空。   或许我还太过年轻。我没有能力爱伊一生,我只有勇气恋卿几时。曾经是永 远吗?我不知道。   佳利歇斯底里,然后安安静静。愧疚的我强言说:你还想你多年前初恋的男 友吗?她说:不,象上个世纪的事。我说再过五年,你想起我就象想起他一样。   男人和女人不同。女人又走向一个新的爱情,曾经的激情或许会淡漠无存; 男人也走向一个新的爱情,曾经还是曾经。   佳利眼睛红湿,不答理我的话语,只低头说,一起去再看一次《日瓦戈医生》。 ◆          五 月 的 最 后 一 天   辛明跨过广场的警备线,试图穿过邻校而走入他自己的学校领区时,突然被 一个清脆的女声喝住了。回头一看,是一张意料不到的好看的脸。虽然熬夜的疲 惫明显地写在脸上,但那年轻的美丽却不易掩去。在慌乱的解释中,他们共有着 一种都是同志的默契。因为忙乱,大家笑笑就分开了,来不及多聊,但月色下她 那奔走而去的背影却让辛明有几分盲目的感动。为自己,为这场史诗般的运动。   这是五月的最后一天,夜晚。   辛明和所有的年轻学生一样不能预料即将到来的残酷,辛明和所有的年轻学 生一样不时迷幻在一种午夜寂静、气势磅礴的诗意中。在不舒适的熬夜间歇,辛 明反复地想起了刚才遇到的她,后悔连名字都未能留下。   随后而来的几天,现实把每一个年轻的梦全都粉碎了。   在火车站挤塞的时候,辛明想起了曾经拥挤的广场,想起了在小说中对过去 知青下乡的描述,以至于后来在他拿着机票,并不拥挤地候机赴美时,他的脑海 中依旧是仓皇和拥挤的意象。   再次遇到她时,是在朋友开的一个舞会上。辛明不能相信自己的大脑能那么 快地把熟悉的声音与那一个月夜联结起来。顺着她的声音,辛明在拥挤的人群中 找到了她。虽然没有熬夜的痕迹,她的脸却有着另一种疲倦。找她搭话,辛明一 再提醒几年前在广场的那次偶遇,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舞会结束时,她告诉辛明她叫梦卉,并吩咐没事多联络。辛明呆望着她远去 的背影,感觉依旧熟悉。   辛明开车去找梦卉,在春天的夜晚。他还执着地试图唤醒她那次轰轰烈烈的 运动,以及她那在月色下让他难忘的背影,梦卉却并不怎么搭理他。辛明有点失 望地抬头看她,她的眼中传出的是另一种渴望。孤独寂寞和失落无趣的辛明不由 分说地迎上去了。抱着梦卉的肩膀,那熟悉的背影就在眼前,因为太近,居然会 觉得陌生。辛明也顾不得太多了。   后来,梦卉去另一个城市工作,与辛明有5小时的路程。5小时的路程是一 段不长也不短的距离。最后一次给梦卉去电话,回答的是一个machine message :留下你的姓名,我会跟你联络。辛明没有留言,因为他知道她不会跟他再联络 了。   五月的最后一天,辛明回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却分不清那过去的一切是 虚幻还是果真发生过,那多年前的她是不是昨日的梦卉,那曾经的自己是不是只 是曾经。   辛明望着单调的天花板,依旧清晰的却是那月色中奔走而去的背影,黑黑的 长发上系着一条白色的丝巾,散落在年轻的双肩。   那旗帜飘扬、红色如血的广场。   那成千上万与辛明一样年轻过的梦幻、诚挚和浪漫。 ◆               噩 梦   昨晚做了一个噩梦,在想叫却又怎么也叫不出声的惊吓梦境中醒来了。天已 蒙蒙发亮,窗外小雨淋淋。惊醒之后难以重新入睡,辗转反侧,想起了白天在《 纽约时报》周二(四月五日)科学版上读到的一篇关于自杀原由的文章。   文章提出了一个有趣的观点:通常人们都认为自杀作为一种反常行为多半是 源于各种社会压力,极度的情绪低落和忧郁。研究自杀行为的科学家因而也多从 社会的角度出发。近来许多科学家越来越注意到自杀作为一种反常行为,在人类 的各种伦理群体中有着一个稳定的比率,并不因为社会制度的不同抑或贫富差别 的不同而迥异。科学家还进一步观察到在很多动物自杀的个案中,往往个体的自 杀是为了整个群体更有利的生存,于是文章进而大胆提出,也许在生物界漫长的 进化过程中,自杀行为是逐渐地、有选择地积淀下来的,以至于现在人类社会一 直也都有着稳定的自杀率。   并不想在这里讨论伦理的问题:自杀是对或错。只是觉得如果新观点有些许 道理的话,那么“自杀”也或多或少沾上点了基因的边。看到文章列举的很多动 物牺牲自己而保护整个家庭或后代的例子,也不无感动。分子生物学发展到今天 ,虽然对生命的了解还处在婴儿的阶段,然而基因的烙印却是无处不在的。   由于基因,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小的时候,只知道母亲爱读哀怨缠绵的诗词 ,爱看才子佳人的古戏,也跟着乱受熏陶。后来才知道同是学文的人,母亲比父 亲多一份细致和柔情。原以为这是性别的关系,也不曾在意,后来自己慢慢长大 ,才发现姐姐在生活中总是乐观向上,积极进取,酷似父亲,而自己则好多时候 总是优柔寡断,举棋不定,象母亲。同是家信,更爱读母亲的文字,多一份温情 ,多一点细节,多一些字面背后的内容。每每总是埋怨自己不象个有着厚实肩膀 的男人,少一份进取,多一份颓废和伤感,象母亲。记得有一年暑假,从北京回 家度假,爸爸正巧出差,我睡在前面房,母亲睡在后面房。夜半时分,母亲的喊 叫声把我惊醒,赶紧起床跑到母亲床边,原来她正刚刚从噩梦中醒来。陪着她说 会儿话,母亲便觉得好多了。以后返回学校,母亲在信中偶而提及那晚的情形, 粗心的我才醒悟到原来父亲经常出差,母亲会有很多个那样孤独的夜晚。儿女远 在千里之外,难以尽一份儿女本应尽的责任,我不免感到惭愧和内疚。   后来毕业,工作,又来到了美国,人生是在一步步不知名地走着,却是离父 母越来越远了。生活的压力让人慢慢地忘记了那许多过去的事,只是昨夜自己的 噩梦才让我又想起了若干年前的那一个夜晚,我伴着母亲释解着她的惊吓和不安。   如果说自杀行为都有某些基因的种子,那么难道噩梦不会吗?是不是我果真 多留存些母亲的基因,以致于若干年后都会重复着她的噩梦,和噩梦后的不安和 惶惑?以前在家时总要和爸爸、姐姐一起笑母亲的小布尔乔亚,其实自己文弱敏 感的心里何尝不总是分担着母亲的那种情绪。也总是笑话自己的不够男子汉,在 扭扭曲曲的人生路上,却总还是重复着同样的错误。   天已渐渐亮了,雨也慢慢地停了。凭窗而望,一辆辆汽车正拥挤在清早上班 的路上。早已从刚才的噩梦中走出来了,才觉到基因的纽带是这样的顽强。这些 年来,以为岁月的蹉跎早已让自己的心麻木平静了,却原来依旧走不出那股情绪 ,那样熟悉而又亲切,那般温暖,象母亲留在我身上的胎记。   在这噩梦醒来的早晨,我思念母亲,体会着自己身上那挣脱不掉也不愿挣脱 的基因。 〔寄自 hxue@pegasus.rutgers.edu〕 ※※※※※※※※※※※※※※※※※※※※※※※※※※※※※※※※※※※ ※                                 ※ ※ 本期编辑:阿飞                         ※ ※ 审稿:  阿毅、方舟子、古平、嚎、灰人、浪人、竹人       ※ ※ 校对:  散宜生                        ※ ※ 联系邮址:方舟子(fangshim@student.msu.edu or xys@uiuc.edu)  ※ ※ 发行:  ACT(USENET News Group alt.chinese.text)     ※ ※ 存档: Please anonymous ftp the following sites for   ※ ※ GB,HZ,Big5,PS version: uwalpha.uwinnipeg.ca, pub/xys  ※ ※ GB version: msi.umn.edu, pub/hchen/XYS   ※ ※ HZ version: gopher sunrise.cc.mcgill.ca   ※ ※ PostScript: csrd.uiuc.edu, pub/zzhang/xys   ※ ※ WWW: http://b.stat.purdue.edu:1280/xys.html   ※ ※ http://142.3.25.41/pub/xys/xys_idx.html   ※ ※ ftp://uwalpha.uwinnipeg.ca/pub/xys/index.html   ※ ※ Back issues can be found on ftp.ifcss.org or cnd.org  ※ ※ UK site FTP: uk.cnd.org/pub/org/xys   ※ ※ 订阅:  订阅(停订)uuencodeGB版,请寄一单行电子邮件至   ※ ※     cx3575@coewl.cen.uiuc.edu,写明SIGN-ON(SIGN-OFF)    ※ ※      订阅HZ版,请寄 listserv@uwalpha.uwinniperg.ca   ※ ※      无标题,内容写 SUB XYS-HZ your-name   ※ ※ 版权:  归本刊所有,欲转载者请与本刊联系。          ※ ※ 本刊书号:ISSN 1081-9207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