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ＮＥＷ　ＴＨＲＥＡＤＳ）　　　　　　　　　　※ ※　　　　　　　　　　　　　　　　　　　　　　　　　　　　　　　　　※ ※　　　　　　　　　２００３／０４　（第一一一期）　　　　　　　　　※ ※　　　　　　　　　　　　一九九四年二月创刊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科　※ ※　普等方面稿件，目前设四个固定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　※ ※　露集】（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科普知识小品　※ ※　）和【网萃】（个人或专题选集）。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　※ ※　版专题增刊。　　　　　　　　　　　　　　　　　　　　　　　　　　※ ※　　　　　　　　　　　　　　　　　　　　　　　　　　　　　　　　　※ ※　　　本刊家页国际版：ｗｗｗ．ｘｙｓ．ｏｒｇ　　　　　　　　　　　※ ※　　　　　　　国内版：ｘｙｓ．ｄｘｉｏｎｇ．ｃｏｍ　　　　　　　　※ ※　　　　　　　　　　　　◆赞◆助◆单◆位◆　　　　　　　　　　　　※ ※　　　汉林网上书城：ｗｗｗ．ｈａｎｌｉｎ．ｃｏｍ　　　　　　　　　※ ※　　　ＰＳＩ留学生服务公司：ｗｗｗ．ｐｓｉｓｅｒｖｉｃｅ．ｃｏｍ　※ ※　　　　　　　　　　　　　　　　　　　　　　　　　　　　　　　　　※ ※※※※※※※※※※※※※※※※※※※※※※※※※※※※※※※※※※※ 　　　　　　　　　　　　　　　　　　§ 【卷首诗】　　　　　　　　　　　　　§　　　　 　　　　　　　　　　　　　　　　　　§　　　　春　　夜 云　亮：春　　夜　　　　　　　　　　§　　　　 　　　　　　　　　　　　　　　　　　§　　　　·云亮· 【牛肆】　　　　　　　　　　　　　　§　　 　　　　　　　　　　　　　　　　　　§　春夜，一千颗星星从天上消失 Chilly：到底是牛津　　　　　　　　　§　又有一千朵花在大地上开放 沙　封：宏开文运——记文房四宝　　　§　水的呓语温润。一块石头 夏　磊：温侯论　　　　　　　　　　　§　与另一块石头倾心交谈 　　　　　　　　　　　　　　　　　　§　树林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丝露集】　　　　　　　　　　　　　§　野兔绕过猎人熟睡的枪口 　　　　　　　　　　　　　　　　　　§　猎人梦见自己乘坐一枚弹片飞速 熊　猫：我在此爱你（外一首）　　　　§　射穿了一生 若　榕：意外的情人花　　　　　　　　§ 郭　为：蓝色　　　　　　　　　　　　§　春夜，一千朵花在角落里开放 邱贵平：伍德的世俗生活　　　　　　　§　又有一千颗星星从天上消失 　　　　　　　　　　　　　　　　　　§　石头的目光柔和。一些水 　　　　　　　　　　　　　　　　　　§　被另一些水追逐 【网里乾坤】　　　　　　　　　　　　§　田野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　种子轻车熟路开启了土地之门 王先胜：中国传说时代研究存在的问题　§　产妇不声不响擦去产床上啼哭的血 刘自立：我听《长征组歌》　　　　　　§ 孤　云：网络时代的写作：迷惘与忧思　§　春夜，天空丢失了一千颗星星 　　　　　　　　　　　　　　　　　　§　大地上一千朵花静静开放 　　　　　　　　　　　　　　　　　　§　水与石头相爱，石头的吻 【网萃】　　　　　　　　　　　　　　§　比水还要柔软 　　　　　　　　　　　　　　　　　　§　山那边什么也没有发生 何葆国小说二题　　　　　　　　　　　§　蛇不疼不痒脱下外衣 　　　　　　　　　　　　　　　　　　§　洞穴里的蚂蚁隐约听见声声狗吠 　　　　小康生活　　　　　　　　　　§ 　　　　漫长的旅程　　　　　　　　　§　　　　　　　（寄自中国大陆） 　　　　　　　　　　　　　　　　　　§　 　　　　　　　　　　　　　　　　　　§ 【网讯】∽∽∽∽∽∽∽∽∽∽∽∽∽∽∽∽∽∽∽∽∽∽∽∽∽∽∽∽∽∽∽ ★　以下综合路透社、美联社、法新社和美国之音的报道。 美国领导的联军已经占据伊拉克大部份地区，随同萨达姆政权一起消失却令 不少人还想再看到的，是战争开打后每天举行新闻发布会的新闻部长萨哈夫。身 穿复兴党草绿制服、头戴黑扁帽、粗犷的脸上架着一副斯文眼镜的萨哈夫始终以 一本正经的表情否认美军节节逼近巴格达的事实，以其面不改色铁齿到底的“敬 业”表现，意外成为这场战争中的开心果。美国有一些人专门为他设立了一个网 站“我们喜爱伊拉克新闻部长”（www.WeLoveTheIraqiInformationMinister.com）， 还建议好莱坞用演员悉尼·波拉克来扮演他。 这个网站是由五名从事网络和媒体工作的美国人设立的。其中一位人士叫穆 尔维尼，他是居住在阿拉斯加州的英国人，以前是绿色和平组织的活动人士。他 说，美国领导的联军向伊拉克开战以来，他们最津津有味的时刻，是看到伊拉克 新闻部长萨哈夫在电视上出现，他说：“他的脸皮真是厚极了，我简直佩服他。” 他和朋友在三天内设立了这个网站，刊登了这次战争开始以来，萨哈夫每天会见 记者时的经典话语。 当美国坦克正在向巴格达进发时，萨哈夫出现在电视上，说：“美国士兵很 快要投降了，否则他们就会被烧焦在坦克里面。”他郑重其事地说：“昨天晚上， 我们让美国兵喝毒药了，萨达姆·侯赛因的士兵和大军给美国兵上了历史不会忘 记的一课，真的！”另一天，他又说：“昨天，我们把他们打败了。我会给你们 提供更多信息。我对神发誓，那些在华盛顿和伦敦的人是把这些雇佣兵投入焚尸 炉啦！” 当美国坦克已经兵临巴格达城下时，萨哈夫一脸严肃地在电视上说：“我能 说，而且我对我所说的话是负责的，美国士兵已经在巴格达城墙下开始自杀了。 我们鼓励他们快快地更多地自杀吧。”当新闻发布会上已隐隐可以听到坦克进城 的声音时，萨哈夫目无表情、充满信心地告诉记者：“我的感觉一如既往，我们 会把美国兵扫地出门。” 联军进城了，萨哈夫说的是：“巴格达没有美国异教徒。永远不会有！”就 在美国坦克夺取了底格里斯河关键的大桥，他举行记者会的酒店也受到炮火攻击 之际，萨哈夫镇静地告诉记者，“我们完全控制了局面，他们已经歇斯底里了。 他们是失败者，他们以为杀死平民并扭曲人们的感情就能赢得胜利。我认为他们 不会赢，那些狗杂种。” 萨哈夫的其他不朽金句还包括：“我们最初的评估就是：他们都会死的。” “上帝会把他们交到伊拉克人手里，在地狱里烧烤他们的胃。”“我给你三倍的 保证，巴格达城里没有美军士兵。”“异教徒正在巴格达门前成百上千地自杀。” 萨哈夫对美国总统布什和英国首相布莱尔的消遣嘲骂也独树一格，“当我们在建 立法律，当我们在创造文学和数学的时候，布莱尔和小布什的祖宗们还在山洞里 乱划呢。”他称布什为“疯狂的侏儒”，“我英语讲得比布什这个恶棍好。” 穆尔维尼和朋友们惊叹萨哈夫在政权摇摇欲坠、抵抗节节败退的情况下，有 这种定力在电视上讲述完全和事实相悖的情况，而且面不改色。萨哈夫已经成为 这次战争中一个经典插曲，他们因此设立了这个网站。一开始该网站只作为私人 笑话流传。不料一位在五角大厦工作的仁兄听到风声，把网址寄给媒体。到了四 月十一日，多家网络刊物和新闻媒体均介绍此一网站，网友争相转告，结果点击 率达到每秒四千人，被迫暂时关闭，更换服务器后重新开张。他们收到了来自世 界各地的电子邮件，其中有的居然还来自五角大楼的邮件，说：“我们真喜欢这 个人，很想念他。” 如今，萨达姆政权已经不复存在，萨哈夫也从此消失在电视镜头前，而且生 死未卜。穆尔维尼就在网站上宣布萨哈夫目前正在休假当中，他说：“希望他还 活着，这样他会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出名！”他们对萨哈夫没有被列入５５人通缉 名单中而感到失望。 贴在该网站的一个留言说：“这位老兄的牛皮已超越了牛皮境界而成了奇迹。 我做为一名律师，也只能叹为观止。”另一个留言呼吁如果萨拉夫被抓获的话， 请饶他一命：“他是全世界的巨大财富，不该被枪毙或杀戮而浪费掉。” 【牛肆】∽∽∽∽∽∽∽∽∽∽∽∽∽∽∽∽∽∽∽∽∽∽∽∽∽∽∽∽∽∽∽ ◆　　　　　　　　　　　　　到底是牛津 　　　　　　　　　　　　　　·Chilly· 　　伦敦在下，牛津在左，剑桥在上，在地图上是等边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从伦 敦去牛津，得坐一个小时的火车。冬天的野外一片收敛之色。天空阴晦，草坡， 灌木，田野的绿都被灰灰地罩住了。车窗不停掠过大湖，远远水面上扬起小小的 白翅，据说是天鹅。 　　牛津安卧在斯。十多万人的小城。那座甜蜜的都城，她的无数的梦样的塔尖。 19世纪诗人马修阿诺德说。 　　牛津的建筑是大块文章，两幢房子便夹起一条长街，越发显出楼的巍峨，街 的精巧。学院，图书馆，博物馆，教堂，都是灰黄大石的华厦，似乎是17世纪 的巴洛克华丽风格。近街的房子，上面总是一溜望不到头的窗和雕饰严整的柱头， 底层嵌着酒吧，书店，系办公室，研究会，商店，银行，百货公司种种，没有蓄 意的古，也没有刺目的新，只是一个“安”字。即使是缤纷的海报招贴橱窗，即 使是圣诞节前，人流涌动，倒像是全伦敦的人都搬过来了，依然是妥当地活跃在 牛津城的底部。在最忙乱的十字街头望开去，灰黄永远占据视野的1/2，永恒 地接着另一半灰白的天空。现代城市真是很难规划好了，才知道每每的支离破碎 感，都是楼宇各自为政的缘故。 　　一位在牛津读历史的博士生陪我们玩，可以去他的学院宿舍而不用买门票。 牛津的行政机构是条块分割，地方坐大。条，就是大学—系的垂直结构，块，就 是学院，学院从物理结构上看就是一座楼围着一个庭院。从权力结构上来说，学 院管学生除了学习以外的一切活动。食宿、俱乐部、各色竞赛均由学院来操办。 　　申请牛津的学生，过了导师、系、大学三关后，还要另外申请学院，如果学 院不接受你，就要再申请另一个。如果最后没有学院接受的话，大概就像《孔雀 东南飞》里的刘兰芝那样，虽然有老公爱，但不受婆婆待见，日子会很惨的。据 说牛津近年来排名下降，就与大学权力被架空有关系。可是学院确实把学生照顾 得很好。 　　站在庭院里，能看到的只有灯光了。到处的灯光都柔和顺眼，非常的妥帖。 楼道里居然打着脚灯，哪里象学生宿舍，简直是高级私人俱乐部的派头。不过牛 津学生的生活一向很豪华的，在19世纪的牛津，没有贴身仆役的学生是稀有动物， 可是也并没有君子之泽，五世而斩。20世纪英国评论家雷蒙威廉姆斯（Raymond Williams）做过研究，从17世纪到19世纪，英国著名文学家超过60%都出自牛、 剑两所学校。不过，1630—1680年是100%，1830-1890是60%，递减的趋势还是说 明社会在进步，文明在扩散。 　　冬天的四点，暮色四起，五点已灯火万家。英国最多是此刻的牛毛细雨，微 吻着面颊，细到你会觉得拿伞来对付它是不是太粗鲁了。街灯下小道泛着流光， 楼宇隐退到只剩轮廓，大树伸展枝臂，绝似中国南方的小镇。就这样走到宝德良 图书馆（Bodlieian Library）幽幽的门廊里。 　　须知这处是牛津的丹田所在。中世纪还没有木版印刷的时代，所有书均是人 手抄写，而且均为教会财产。一个教士一辈子能抄的书一手就够数。牛津作为教 会的教育基地，坐拥书城，傲视全欧，顾盼自豪。那时的学生不能借书，也没有 自己的课本，全靠一个抄字，大概如《孩子王》中情景。目前这个图书馆藏书 430万册，并有5万册孤本手稿。可是博士生喃喃抱怨：“很不好用……复印一张 要7P，而且只能复印单张，不可以把书摊开两面同时复印……书只能在图书馆里 看，不能借出来。”谁叫他研究历史？只好继续活在中世纪了。可是，那一刻， 夜色昏暗，宝德良图书馆的主要建筑是一个回字型方楼，中间是一方不大不小刚 好足够使人产生幻觉或者冥想的天井，在回字楼的四边中点各切出一个拱廊通向 中心天井。我站在某一个黑暗的拱廊中，对面楼里一格格灯火瑰丽的圆顶窗口， 灯光洒下弹跳在天井里雨后的湿润鹅卵石地上，天井中就似乎正孕育着一种很豪 华的灵魂。很是出了半晌神。 　　牛津骨子里并不是这样一味安宁的。10世纪左右，它为争取从教会独立而战 斗；14世纪和当地镇民发生冲突武斗，死了几百名学者，事后靠国王摆平，还要 牛津交五百年罚款才算了事。好辩和善斗是牛津的传统，通过牛津大学学生辩论 会延伸，要文斗不要武斗。“民主政治最重要是辩论，无论你支持哪派，哪种观 点，都要懂得为自己的立场辩护！”辩论会中有四种辩论形式，其中的“国会式” 便是日后国会辩论的彩排，首相、反对党领袖对决，最后学国会那样用声音表决。 牛津毕业生布莱尔精通此道，所以赢得国会内部的文斗，就可以对伊拉克武斗。 但我觉得昂山素姬依然技高一筹，以文斗赢得了军政府的武斗。 　　在牛津的时光觉得处处说不出的熨帖，感触却是写这篇小文章时逐渐升起来 的。不管英国版图做何变化，牛津和剑桥始终是英国的底气所在。倒不是900年 的历史就怎么样了，而是这大学对某些价值的坚持和守护是一直被尊重，被维护 的，而且延伸渗透到政治和社会生活中去，使社会生活一直有比较稳定和牢固的 一面。站久了自然就成为了雕像，别人是很难不肃然起敬的。世界级名校是什么， 大笔投资？大批名师？一流学生？学术地位？国际表演？我没有概念。不过去牛 津浮光掠影一天半，感想是有一点：想做名校，至少不能太投机了。 ◆　　　　　　　　　　宏开文运——记文房四宝 　　　　　　　　　　　　　　　·沙封· 　　　 笔娘娘 　　我很愿意想像这样的画面：秦时名将蒙恬在善琏河埠看见一位容颜美丽的洗 衣姑娘落入溪中，他立即跳下水去将姑娘救起。后来这位叫卜香莲的姑娘又在她 落水的地方，清洗蒙恬的毛笔…… 　　湖州市境内湖泊星罗棋布，水上帆樯出没，两岸田畴交错，竹木荫翳，风景 迷人。南有莫干山和天目山，巍峨挺拔，云雾缥缈；北有太湖水城，烟波浩荡， 水天一色，鸟鸭剪影。善琏距湖州东南七十里，河湖纵横，桑茂竹翠。《归安杂 录》载：“善琏古称蒙溪。相传秦始皇东巡稽（今绍兴）、邮拳（今嘉兴），命 护驾大将蒙恬屯兵游城，镇搞吴越。蒙纳卜夫人，随征塞上。卜夫人，宇香莲、 贤而慧，取羊毛、兔毫制笔、书于帛，仕尉皆颂其才。后蒙恬遇难，夫人携幼子 颖，由门卜迁，沈且伴归故里隐居，授乡民以制笔三技。” 　　千百年间，难以胜数的湖笔从善琏载入小船，“吱呀”一声，离开蒙溪，走 向远方…… 　　汉字落在纸上是书，烙在石上是碑，数千年的中华文明史，就是由毛笔写成 的。湖州人称呼卜香莲为笔娘娘，湖笔不就如一个带有几分知书懂礼文秀之气的 女子吗？ 　　宋以前，书画用以“线”为主的工笔，写在绫绢上，要求笔锋硬，但随着历 史上文化繁荣时代的到来，书画向纸上转移，写意水墨，强调“块”、“面”铺 展，笔从书写刚硬的短锋笋式演变成柔软的长锋笔。湖州的白山羊毛细长，直而 柔软，锋颖亮丽，特别适于制作长锋羊毫笔。湖笔弹性适度，笔锋丰硕圆润，书 写刚健有力。一管在手，作画则云烟骤起，作书则淳厚秀丽。每年赴京的考生， 不下十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管管“中书君”，在才高八斗的学 子手下，谱写锦绣之文，使他们弹冠而起，又使多少寒窗苦读者名落孙山……巨 大的市场需求，必然加快了湖州制笔业的崛起和兴盛。 　　既然把湖笔比作女子，笔尖就类似她的脚，然说是脚，不如比作美人鱼的尾 巴更形象。那“尾巴”有多种形式，竹笋式、香盘式、兰花式、葫芦式等，兰花 式笔尖圆润，洁白纯净娇柔，似含苞欲放之玉兰，给人以秀美之感，赏心悦目。 竹笋式笔尖饱满浓厚，吐墨均匀，笔锋锐尖不开叉，利于钩捺。葫芦式圆转如意 挥扫自如，健劲耐用，不脱散败，有弹力而显书者笔力。笔尖与副毫的毛色，几 近于美人鱼的肤色，现出层层不同的色彩，颇为美观。笔毫软而圆健，强劲有力， 又好似美人鱼美丽而圆润的臀部，达到尖、齐、圆、健的要求。 　　整齐而透明的锋颖，那是鱼尾的触须。湖羊是我国的优秀羊种，在冬季吃含 高蛋白的科桑叶或水花生。健壮的山羊身上有1两6钱尖细弹力强的锋颖。笔从水 中来。笔工们各守在一个水盆旁，把千万根毛放入水中，精拣细理，按质量和长 短分为10个等级分别用在不同的笔上，白居易曾言“千万毛中拣一毫”就绝非夸 张。羊毫长而颖锐，运转圆浑含墨饱满，枯润得当，笔意变化无穷。兔毫以秋冬 的山兔毛为佳，因其质坚和健，软而圆健，坚强劲利。狼毫其力介乎羊毫、紫毫 之间。质较脆，不耐磨擦。紫貂毛所作笔较圆劲丰满。马毛劲健，宜做匾牌大笔 之毫。 　　白竹是女子最适合的纤细腰肢。它盛产南方，冬天取材，因冬天竹生长处于 休眠状态，其竹不易蛀、变形和燥裂。紫竹产于普陀山，浙江杭、嘉、湖等地也 有。竹色紫红，由竹皮至竹芯一色，竹杆细小，宜作笔管。湘妃竹产于湖南等地， 竹表皮白色而带有紫褐色的圈状圆形斑纹，非常美丽。笔管的装饰则是女子的腰 饰、纹身，雕镂精致，色彩鲜艳，有龙凤，八仙，云凤，云蝠等。 　　湖笔软硬适度，指挥如意，书写绘画，无所不能。 　　蒙公祠前的蒙溪，是不是笔娘娘为蒙恬洗笔的小溪？总是有那么一份独特的 魅力。置身在清澈的溪边，思绪仿佛穿越过湖笔千百年发展的时光隧道：是的， 一支小小的毛笔锤炼了几千年的湖笔文化乃至中华文化，从这里走出湖州，流播 到全国，乃至流播到世界。 　　笔工那水盆里的清水，都是从蒙溪里勺来？ 　　雨后的那个春季，在这块被称作笔都的土地上，野外一个放羊村姑的脚步， 牵动着一个古老的文化故事，撞击着我的灵魂。羊们无拘无束地吃草，我想对一 只羊说，这里是文化的窝巢。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会听懂我的话，不是吗，这里的 竹，这里的兔，这里的溪水，它们承载着文化。我能感觉到，在远古的溪水边， 笔娘娘摆动着手里的笔，洗着洗着，深厚的文化底蕴随溪水的波纹，从历史深处 荡漾过来…… 　　　　　　　　　　　　　　山水颜色 　　 “吾家洗墨池边树，个个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但留清气满乾坤”。 徽州低山丘陵、沟谷纵横，两公里以上的天然河流百多条，总长一千多公里。北 流之水属长江水系；南流、东流之水属钱塘江水系。可耕地少，人民为谋求生路， 最富经商精神，创下辉煌的业绩并最有影响的是已有两千一百多年历史的徽墨。 　　唐朝时奚超、奚廷珪父子来到徽州地界，看到到处是葱郁的古松，于是停下 来重操旧业。也许在驻足之时，他们心里还不能确定，脚下土地上生长着中国最 好的制墨原料。他们大胆探索，选用松烟一斤，珍珠、玉屑、龙脑各一两，和以 生漆，杵十万杵，制成“丰肌腻理，光泽如漆”、“落纸如漆，万载存真”的好 墨。 　　古代的墨很珍贵，《汉宫仪》记载，当时做尚书令、郎等官的人，每月才发 给一枚。既然是好东西，所以除了买卖上的事以外，另一事不需奚超父子费心， 自会有人做的。安徽知府差人送奚墨讨好朝廷，南唐后主李煜一试，当即把奚廷 珪召去，封为“墨务官”，又加封“奚墨”为“徽墨”。 　　徽人好墨业，后代有其人。“胡开文”并非人的名字，而是一个牌号。胡开 文的创始人叫胡天柱，绩溪上庄人，12岁到休宁打工，墨店主汪启茂对他很欣赏， 招为女婿。一次在一间茶亭歇脚，只认得门首上“宏开文运”中间“开文”二字， 觉得意思不错，就用来做了墨店的店名。 　　上庄是奚超奚廷珪父子初见徽州时那山水面貌的一个缩影吧？襟山带水，四 周层峦叠障。“其山清以旷，其水环以幽”。进得庄去，便看到徽墨名家建造的 明清民居，历经300余年风雨，犹然焕发出古朴典雅的迷人风姿。在曲曲弯弯小 巷中，是一幢幢古色古香年代久远的古老宅第，一家家挂有墨厂牌子，如同民居 的厂房。 　　墨告诉我们：使生活绚丽的色彩，是从身边随处都有的物质制造出来的，是 大自然的结晶，人用智慧将其转化为一种新生物质——涂抹人们生活的颜色。 　　黄山松用以炼烟，色泽肥润，性质沉重，世无匹敌，徽州水吸以好胶，能发 翰墨之香。渗入20多种其他原料，成品具有色泽黑润、坚而有光、入纸不晕、舔 笔不胶、经久不褪、馨香浓郁及防腐防蛀等特点，宜书宜画。高档的漆烟，墨色 能分出浓淡层次，散发紫玉光泽，且藏之越久越黑，用于书法色泽黝而能润；用 于绘画浓而不滞，淡而不灰，层次分明。人称其墨“十年如石，一点如漆”，画 贴在柱上，纸没了，墨还存在。千百年前的珍贵字画，仍然墨迹清晰，光彩夺目。 　　制墨号称是轻胶十万捶，用6磅大锤将调好的墨泥翻打数百上千次，即使寒 冬腊月，墨工也是汗流浃背。捶得越多越好，墨的内在结构就越细，高档的品味， 就在无数次翻打中产生。“一丸佳制有余馨，歙墨从来举世尊，冰麝龙涎皆不贵， 杵工汗滴是真魂”。 　　“墨香”二字让用瓶装墨汁的现代人殊难体会，但古墨确实是“香”的。墨 采自自然界，那些原质原味的物质确实透着植物生命的清香。墨有八宝五胆，猪 胆、熊胆、蛇胆，宝里面有冰片、梅片、三七、麝香，还有金箔。书家凝神静气 中，怎不嗅到一种采自大自然的精香呢。 　　是战乱使奚超父子走入偏僻、较远的地方？还是文化本身就有一种偏离俗市 的因子？徽州人的思想观念与现代市场经济要求有不同之处。经济学者说徽州人 小富则安，把制墨看作是刀耕火种的小农经济，这是可笑的。文化的发展不能背 离文化的性质。让经济取代文化，潜意识里文化只是件衣服，使徽州充满铜臭， 那是背离文化本性的。 　　我仍然相信，徽墨文化能承受住经济大潮的冲击，并在这块土地上发扬、延 续。 　　　　　　　　　　　　　　　雪大如席 　　这是一片无垠的雪地，一个文人跋涉其上，他留下的脚印就是思想的墨痕。 那场雪是从宣州泾县刮起的，那雪飘得多远呀，翻过多少高山河流，飘过多少朝 代。 　　这是人创造的雪，飘扬在文人的脚下，终年不化，文人给这雪起名“宣纸”， 泾县的人，把这张雪织就的被子，织得质地细薄、棉韧、洁白、紧密，文人们在 白雪上起舞着，忘情一生。他们写出了山水，竹梅，庭院，美女，他们脚下的墨 韵层次清晰，色泽经久不变，松而不驰，紧而不实，淡而不浑，光而不滑。 　　泾县座落于黄山一脉。境内群山环抱，松竹参天，清泉奔泻，云雾缭绕。宣 纸选用优质原料，用纯天然山泉浆洗，经日晒雨露、天然炼白，上百道工序精制 而成。质地绵韧、搓折无损、洁白如玉、墨颜清晰、不腐不蛀，纸寿千年，乃国 之珍品，堪称东方艺术瑰宝、纸中之王。 　　相传蔡伦弟子孔丹，一日潭边小饮，忽见潭中有杆枯枝，茎皮均已腐烂，唯 有纤维顺水漂荡，其细如丝，其白如绵。捞来仔细辨认，都是满山遍野的青檀之 枝条。自此千年，青檀乃被取为宣纸之经纬之料，三五年生者最佳。稻米收获之 后，泾县公路两侧，青山绿野山坡之上，常常可见黄白成片、状似棋盘，那便是 晾晒宣纸的另一原料：稻草。该草受日精月华，昼光夜露，不停翻倒，少则三十 天，多则四十天，完全除黄去霉，草变洁白，方可收垛。这一环节是保持传统品 质之关键，完全由技术农工凭经验操作。并非所有稻草均可用，唯二季晚粳杆高 一米以上稻草为最上品，其纤维细长，质地纯白，从而保持纸质永不改变。原料 合一沤成纸浆又得宜于水。泾县，有笺水涝、同心河两水交汇。一呈酸性，一呈 碱性，是极品宣纸之最佳母液，也是他地无可仿制之绝妙之处。 　　宣纸生产全部手工，无一借助机器，连一台切纸机都不用。抄纸车间，两名 技工共持一长两米宽一米的细竹方盘，在水纸浆中，荡上两三回合，似无纸而有 纸，薄得如蝉翼一般。稍之去水，扣放于纸墩之上，便是一张宣纸。此道工序之 绝技，凭借经验，无法以文相传。晒纸车间有一铁板墙壁，高两米多，厚30公分， 长十米余，中通蒸汽，车侧摊晒，此为晒墙。技工手指在湿淋的纸垛上，揭出一 张张湿纸，平铺墙上，竟然无一破损，无一皱折，轻盈手巧，堪称绝技。几分钟 之间，一张宣纸晾晒成功。令人看得目瞪口呆，拍手称奇。 　　宣纸与酒一样，越陈越好，书画名家用纸，均为自藏五年以上之陈纸。国内 外有仿制者，欲取而代之，但其纸到书画家之手，眼看手摸，真伪立判。故而宣 纸国宝，纸中极品，只产安徽之泾县，绝无二主。 　　恍然看见，书画家恭恭敬敬地面临那一席白雪，洁白如玉，轻若丝帛，云翳 朵朵的宣纸，纸与人相呼相应，人的瘦、透，纸的柔、轻，飘逸更显虚幻渺然。 自然与人为之间的巧妙对话和质位互换，仿佛上演着南唐才子独占的风花雪月。 它是中国书画艺术的天然载体，能独到地表现作品的质感、量感及空间感。可使 作品灵气充溢、意境深远、水墨淋漓、气韵生动，达到黑韵万变的效果。从而具 有水墨淋漓的风格及润而有干的微妙感觉，其自身的艺术性和富有民族特色的中 国书画艺术共冶一炉，流芳于世。我国历代的书画珍宝，因为有了宣纸才得以收 藏至今。 　　走在青砖漫铺的地面上，江南农户人家以千年之法烧成的土砖涌出久违的温 润，让我亲切自在。我的面前出现从宣纸上搬下来的院落、篱笆、桌椅，线条简 洁到极致，像天外飞来之物，静白轻盈，色泽凝重。我知道，那都是书画家营造 的世界，纯净而缟素。如纸之浆，如砖之土，如盏之陶，随缘而生发。 　　　　　　　　　　　　　　　一片湖 　　一方石砚一片天。砚是一个浣纱的女子，一杯泉水注入砚池，恍然池中白云 飘过，泉声叮咚，绿树成荫，心灵入沐如洗。 　　水无色，才是描绘人生画图的最好原料，才能调配出最美的色彩。有谁跨越 这片湖，到达了水的彼岸？那是一片圣洁的水，是书画家心里的生命之水。对岸 有绿色的草丛，湖里的天空中，隐现着图腾，池的对岸永远是诱人的，你痴迷于 此，在爱和得不到的痛苦中煎熬。 　　肇庆西江羚羊峡、烂柯山周围，开挖的坑有数十个，人们在这些石洞里采觅 制造墨砚的石头。这里的石头其实不是石，是泥变质岩，也叫辉绿凝灰岩，含有 硫磷成分。“端石皆可为砚，惟水岩最贵”。又有“水岩石，其体重而轻，质刚 而柔，摩之寂寂无纤响，按之若小儿肌肤温软，嫩而不滑，秀而多姿，握之稍 久，掌中水滋。”那个叫水岩的老坑在哪里？被采出的水岩坑底，汪着的夜露中， 刮的是哪里的风，飘的是哪里的云？ 　　柳公权嗜砚成癖，有《论砚》一书，米芾更是砚痴，他编写过一部《砚史》。 书画家的梦里，那个端家的女子才是自己选中的爱妾。在她的怀里研墨，发墨快， 不损毫，磨出来的墨汁油润生辉，冷极而不冻结，用来写字画画，墨迹不会被虫 们吃掉。你爱怜她平滑的肌肤，任你的笔在她身上揉抹。你闭目静神，然后用食 指抚摸砚面，滑中仍能留手。她有一双妩媚动人的眼，有睛有晕，青绿黄三色相 重，自外到内有八九层，像画出来色泽鲜美的眼，四周被浸渍，模模糊糊的，又 是一双泪眼。她的眼睛里有一汪天空，有一弯明月，她看到了什么，又看透了什 么。鱼脑冻是她的双乳，“白如晴云，吹之欲散；松如团絮，解之欲起”。蕉叶 白是她的柔美的颈脖，就像蕉叶初展、白嫩清净。 　　我看到了女人与水的关系。砚在泉水中沐浴，她的肌肤细腻、坚实、幼嫩、 滋润、优美，赤裸横陈于你的目光下。你的手不要太用力，你在搓洗一个绝色女 子的肌肤。磨好墨了，墨锭要放在砚外，用完砚后要还有一次清洗。她是一个任 性的女子，洗浴也讲究，只用木盆，不用铜的瓦的。宣纸是她的浴巾，轻轻抹净， 然后再清洗身子。 　　平时砚不用，还要清水养砚。她是水样的女子，透过她的身体，你看到砚池 被一片柔漫轻纱般的水色笼罩，那是一种怎样的忧郁温暖，那不正是生命的永远？ 湖光水影尽在迷茫的雾霭中，湖岸线很长，你是她唯一的旅人。 　　你是一个殉道者，砚就是你的祭坛，你已舍弃一切，那砚上红紫的火捺，就 是你的肉体上被激情烧焦的伤痕。还有一片胭脂晕飞到你脸上，那是你内心的燥 热。你发现，生命的本身充满启示，那砚中的泉水就是你生命的形式。她已经无 形进入了你的生命，她已经无时不在。你的笔就是你伸出的手指，在泉水中轻点 之后，另一生命流程开始了。 　　一次创作就是一次沐浴，洗涤灵魂，是让心灵进行一次漂泊。我理解你投入 砚池也就是投入一个倾心相恋的女子怀抱的痴情。你与砚之间这样一种契合的可 能，那是一种精神气质的相通。你的情感和文字，已透彻如水，缕骨铭心。 　　彼岸还有多远？池水无边，也许永无尽头。梦海里翻滚着命定的船，在艰苦 的搏击中，端家女子泪眼楚楚，闪出凄切的光芒，像一束哀婉的音符，那么透彻， 那么动人，她不是在永远地期盼和等待吗？ 　　你的心语一笔笔记下，笔庄重而有力度，语言越来越明快，可你永远有着无 法驾驭的梦幻。你终于明白了，她是一块陨石，曾在你少年时的梦里凄切地划过。 你一生的追逐，就是追逐自己燃烧自己。哪里才是你停泊的锚地？ 　　哦，女人就是一片停泊的锚地。 （寄自中国安徽） ◆　　　　　　　　　　　　　　温侯论 　　　　　　　　　　　　　·夏磊· 　　 　　夫人生一世，不过百代之中一过客，其所求为何？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 兮慰平生，怕算是一种最好的注解了。然而芸芸众生中，大多数都默默无闻，真 正能立功名的毕竟是少数，并且人们受到成王败寇这一观念的长期影响，让世间 又多了几位被忽略、遗忘、甚至长期受到误解的英雄人物。然而对于历史人物的 评价又是那么的重要，因为它将影响到后人的价值判断和价值取向，乃至人生观 和世界观的树立，当年，郭沫若先生为曹操平反，使得我们能更好的了解一位横 槊赋诗、酾酒临江、老骥伏枥、慷慨悲凉的曹公孟德，今天，我们又何妨对历史 上的其他人物重新再做一番审视，以还其真实的面目呢？ 　　温侯者，吕布吕奉先是也。人们对他的主要印象大多是勇武过人、反复不定、 有勇无谋等等。认为正是由于其勇武过人，才赢得当之无愧的三国时期第一武将 的美誉，而恰恰也因为他的“反复不定、有勇无谋”导致了他最后的失败，这样 的评价自罗贯中先生之后便口口相传，影响了一代又一代，其实，若仔细一推敲， 便会发觉其中大有值得商榷之处！ 　　人们对于吕布的误解，往往是因为他曾经投靠过丁、董二人，失信义于天下， 以致其败！其实，这根本无可厚非，古代的政治人物于羽翼未丰之际先寄人篱下， 以待天时，恰恰是一种高明的策略。前人有越王勾践和高祖刘邦为例不说，就是 同时代的刘备也是这一策略的高明实施者。刘备先事刘焉，后以韬晦之计附于曹 操，被识破后开始了逃亡生涯，先后投靠公孙瓒、陶谦、袁术、刘表等诸人，其 投靠之人不可谓不多。反观之吕布，先依丁原，自认为明珠暗投，便投靠董卓， 过不多久便发觉董卓实为豺虎，随即除之以伸大义，之后便自立门户，匹马纵横 天下！若将吕布与号称“义布于四海”的刘备来比较，这一点确实不值一提。然 而事有凑巧，吕布最终命丧他人之手，其罪魁祸首又恰恰是刘备，有人说过，若 吕布泉下有灵回来报仇的话，他的方天画戟第一个会冲着刘备的面门而来，此言 不虚！ 　　要更好了解吕布，可与同时代的另一风流人物──周瑜比较一下，遥想温侯 当年，时人赞之：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其形象当不会亚于“雄姿英发，羽扇纶 巾”。奉先与貂蝉的天作之合应当也不会输给公瑾之佳配小乔，同时，此二人也 都是令曹操非常头疼的人物，一个是割据一方的诸侯，令一个是辅佐明君的儒将， 造物弄人，恰恰都让他们英年早逝，令后人读书至此总有不胜唏嘘之感慨！一言 以蔽之，周公瑾乃王佐之才，吕奉先为王霸之才，公瑾之早逝乃天妒，奉先之夭 亡为人妒也！ 　　古之谓完人，不外乎四美俱全，既有贲、育之勇，又有良、平之智，文晓孔、 孟之道，武达孙、吴之机！综观吕布一生，刺杀董卓可显其明，辕门射戟可彰其 义，崛起于群雄之中可窥其志，虎牢关力战三英足见其勇，较之于古完人，庶几 近之矣！更加值得钦佩的是，就算受困于下邳，在其最危难的时刻，仍然不愿意 抛下城中妻女，而宁愿放弃以单骑冲出重围的机会，否则，单凭手中画戟与跨下 赤兔，又焉知不能卷土重来，东山再起？如此重情重义之人，比之于“妇人如衣 物，破了尚可缝”的刘备，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亲情、友情、爱情这些人类最宝贵的情感，在复杂的政治斗争中历来只起到 负面的作用，尽管这是确实是残酷的事实，但功业之成败却丝毫不应当影响对人 物正确的评价，当年太史公不以成败论英雄，为项羽作《本纪》，也有李清照 “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感叹，鉴古知今，今天我们要学习的，正是奉先的 卓尔不群、傲然独行、虽万千人吾往矣的不朽精神！ 　　行文至此，仍未能抒怀，且借诗一首，权当收笔！ 　　　　　　　　　　独立高峰望八都， 　　　　　　　　　　黑云散尽月还孤， 　　　　　　　　　　茫茫四海人无数， 　　　　　　　　　　温侯千古一丈夫！ 【丝露集】∽∽∽∽∽∽∽∽∽∽∽∽∽∽∽∽∽∽∽∽∽∽∽∽∽∽∽∽∽∽ ◆　　　　　　　　我在此爱你 　　　　　　　　　·聂鲁达　原作· 　　　　　　　　　·熊　猫　　译· 我在此爱你。 风在幽暗的松林间梳理它的发。 月色烧在清香的水体上如同磷火。 那些日子相互追赶着，它们全都是一样的。 积雪舒卷 仿佛起舞的肢体。 有只银色的海鸥自西边滑落。 或见孤帆。星空　高远。 啊，看那帆船擎着黑色十架 形单影只。 有时我早早醒来，魂魄亦是湿的。 海 从远方弄声又作响 这儿是港口 我在此爱你 我在此爱你，然而傲慢的地平线把你藏去了。 即使是这样，我仍在冰冷中间爱着你。 有时我的吻搭上了那些重载的船只 漂洋过海，去向无由。 我见自己被遗忘如同沉船的古锚。 当下午抑郁地降临，码头悲伤起来。 我的日子变得疲倦而饥渴莫名。 我爱上了我所没有的。你是那样远不可及。 我方才还在迟迟沉暮里搅着怨怒。 夜却已携着歌来临 月还是作它圆缺的梦。 最大的那颗星用你的眼望着我。 当我爱你的时候，松林中的树木 也想用针叶唱出你的名字。 （就是这个事出意料的日子，竟然事出意料地 译了这首诗。肯定有更好的译文吧。就算是为了清明的。） 　　　 寒冬七日 　　　　　　　　　·熊猫 · (1) 早晨在车站长立 看树木们 秃着枝祈祷 在晨光里 我默想着 是你离开了这世界 还是世界 流放了自己 下一班车 总是来迟 (2) Cold rain and too short days, The lovers hide inside their corridor snuggled beneath the furs. His ancient mind reaches me through the old ways, being who he is, there has been no doubt of my existense. In bed, on the roof tops, From within my chilled knees, The lovers chantings zing eagerly. The shadows of entangled limbs Blurs, the labored breaths slows; Until bottomless slumber loudly exclaims Another deep satisfaction. Watch him breathe. Let him luxuriate in the precious seconds. Until the guards rush into the cell And drag the prisoners away. (3) 在你离开的时候 我想起 你搬进来的日子 我穿着蕾丝的短褂 我穿着薄纱的裙子 迎着同一张脸微笑 (4) 冬天 长夜 红花 屏开缠绕 像夏天我们 骑车经过经年的庙塔 黑瘦的村童在影子里站着 手里攥着饼 我一进门就点上蜡烛 关了灯以后 酒在杯中泛着暧昧的红色 酒撒在地上干了 鲜艳得象血迹 定定地不想你 不想那些看了又看的 爱情故事 (5) 就是这般地静 就是象这样 感觉那也见不到 也听不见的雪 下个不停 在十九楼的窗外 象酒 象没有办法解的梦 无理由就开的花 路边冻死的小鸟的尸体 我暗暗地感谢 一遍又一遍地感谢 在沉静的里面愈合伤口 用空气雕塑那些珍爱的脸 手指颤抖 （寄自美国纽约） ◆　　　　　　　　　意外的情人花 　　　　　　　　　 ·若榕· 　　情人节那天下午女儿放学后，来到我工作的课后学校（美国小学生放学后的 寄托学校），送给我两枝康乃馨，着实让我大大地惊喜了一场。我那些同事们也 挺羡慕我。我和我的同事们大都是一群年纪已经步入妈妈级别的，极其平常的女 人们，生活按照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时间表，十几年如一日，早就不再奢望刻板 的生活会发生什么出乎意料的美事。 　　那天，我是她们之中唯一收到情人节鲜花的幸运儿，虽然送花人不是什么英 俊男士，而是自己的女儿。但是女儿已经长得和妈妈一样高，又是那么洋溢着、 散发着花季年龄女孩的亮眼和生气。她身上不仅透着酷与帅的现代女孩派头，还 混合着高中女生腹中有诗气自华的秀丽和聪明的气质。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到我跟前的。只记得有人喊道：高老师有人找你！ 我一抬头就看见了她，这是我女儿！她手里握着两枝粉色的康乃馨。那个时刻我 只觉得眼前一亮，又象梦游一样的恍惚，从对着我吟吟微笑的女儿手中接过那花 儿，霎时间我就乱了分寸。糊湖涂涂抱了女儿乱亲了好几大口。好给妈妈长脸， 好给妈妈风头，好给妈妈体面，好给妈妈安慰。止不住地喜极生悲，我涕泪横下。 　　正在被我教训要好好写字的小学生们看得呆了，回过头来我像做错事的学生 （本末倒置了）连忙向班上小学生们介绍我女儿。她们齐声回答：老早知道了。 可笑这几个小人精还有点害羞，不敢直视我女儿，好像她是什么歌星影星，一脸 崇拜地仰望我女儿。小人精们转而埋怨似的对着我，好像我的失态使得她们沦于 难为情之境地。 　　后来她们其中为首的平时很豪气的一位女孩，有时候对我这当老师的也不太 在乎，此刻巴结地带领我女儿参观我们教室里的金鱼缸和米老鼠，俨然是以贵宾 规格待遇之。老师们也围过来观看，乘着热闹嘘寒问暖地称许谈笑了一番，说了 许多应景儿的捧场吉祥话，很是替我幸福，与我分享久违了的情人节欢笑。 　　回家女儿告诉我，那花是她男友爱立刻（中国裔）送的。女儿得了情人花， 倒是懂得借花献佛的道理，献到我这里，一举两得，收买我的人心。 　　情人节这天反正是名正言顺的献花送卡日，学校里的小情人们大献殷勤也不 为过。何况两星期之前校方就早早地为学生们预定情人节鲜花，乘机挣钱，好浪 漫，我毫不掩饰挺羡慕女儿得到一大把美丽的康乃馨。她就中了我的小诡计，迫 不及待地向我讲起爱立刻：那些花可不是一下子献来的，那么多花可贵了，一下 送光了就没劲啦。你知道学校一天有七堂课，爱立刻不仅在每堂课间分别前往献 上一枝花和一首诗，到了午餐时间顾不上吃饭，他大老远冲出教学大楼跑到停车 场，在挤挨挨一辆连一辆的车海里找到我的汽车，鲜花连带情书一古脑儿地夹在 玻璃窗前的雨刷下。鲜花、诗歌、情书同献。由此可以判断这些是爱立刻从盼星 星盼月亮的情人节之前，就已预谋好了的。 　　课间，当爱立刻执着粉红的康乃馨和情书赶到法语课教室，问法语老师，简 妮（女儿英文名字）座位在哪里（他们不修同科，中学就像大学分科），这位全 校女老师当中衣着最讲究的法语老师，虽然年过不惑，见了情人节小帅哥竟然也 利令智昏，有滋有味地调笑道，哇，你真甜蜜，以后一准是个好丈夫。试想如果 发生在我们念中学那年代，偷偷摸摸的地下活动已经大逆了，岂有为人师者们与 学生不分高低打趣浑说毫不忌讳之理。 　　女儿还卖乖说这个男孩太纠缠。这爱立刻的确是难缠的孩子。有个大冷的下 雪天，他把他的吉普车远远停在街角，宁可挨冻坐在我家外面街道的水泥牙坎上， 大有不见芳容一面势不回营之顽劣状。女儿不敢出门面对男友的痴情，没了招数 求救于我。平日里女儿口口声声埋怨我多么落伍对我多么不肖，代沟有多深多宽 难以沟通，落难时倒想起了我这个妈。恰好我刚从外面办事回来，跨下车门衣冠 尚整，庆幸不似平日的蓬头垢面黄脸婆般的败兴。一听女儿惶然求诉，自我价值 顿然倍生，责任感油然猛涨，精神亦随之大振。英明决定请那男孩子进屋喝茶， 豁然转机绝处逢生爱立刻感激涕零得不得了。 　　未见那男孩之前，我还以为是谁家的小混混胆敢上门骚扰。开门之际只见他 临风玉树起码不逊于我女儿他爸的一米七十八个头。被严寒冻青的脸上尚且保留 几分不由自主的文明礼貌痕迹，不像假装出来的，倒是好人家教养出来的子弟， 活到我这年纪这点洞察力还是有的。几盅热茶唤醒了他刚才冻结的愁绪，连蒙带 套，我弄懂了他的不良动机就是要我女儿给他一个允诺当他的女友，唯恐来年一 上大学各奔东西断了音信。 　　这才十一年级（相当中国的高二）的学生，怎么能够想象正应当以学业大事 为重的中学生，居然敢于向家长公开有了早恋？正处于上大学的关键时刻，不好 好学习就玩早恋的游戏？！ 　　我不得不假装开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天上地下，天南海北，胡说八道了 一通，好让两孩子明白我们之间的确存在着代沟，我们当爹妈的就是希望孩子们 不要想别的，只要好好学习。 　　后来那孩子说，你妈妈好酷。我女儿告到我面前说不甘愿，只能她酷，哪轮 得着妈妈酷！我一向对荣誉看得淡，我淡然处之：我饭吃得比你多，想要有我这 么酷以后多多吃饭。 　　现在年轻人与我怎么能够沟通？我困惑究竟谁才是真的需要理解，起码我们 年轻过，如今又已经老了，而他们还没有老过。 　　他们为何不能理解人永远是热爱生命的，哪怕他已经到了七老八十，仍然心 存幻想以为还有长长的未来。在这长长的生命长河里，有太多的有趣事情，早早 地把自己封锁在爱情的果树下，蹉跎年华，错失机会的快车，降低了人生的起点， 生命将显得多么贫乏多么单调。 　　他们怎么知道这些？光知道果子好吃，不知道人生还有无数的美景。我要说， 我要年轻人的理解，有了他们的理解，也有了他们对未来自觉自愿的奋斗。 　　我还要说，亲爱的女儿，情人节的鲜花是美丽的，我永远喜欢。 （寄自美国达拉斯） ◆　　　　　　　　　　　　　蓝　　色 　　　　　　　　　　　　　　·郭为 · 　　如果有人问：你最喜欢什么颜色？恐怕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会回答：蓝色。 这是立刻会使人想起海阔天空的颜色，是引诱你去遐想和求索、召唤你进入无限 与未来的颜色。 　　　　　　　　　　　　　　蓝色与世界 　　各种不同长度的光波在进入我们的眼睛之前，先与外界环境相互作用。某一 物体有其特定的颜色，是因为该物体只吸收与其自身固定的原子排列相互作用的 光波，其他的光波则由该物体反射回去，通过我们的眼睛，再到大脑解读为某种 颜色。由于大部分物质的分子结构有其自身的规律，其反射的光波便也有规律， 因此持续呈现一定的颜色。然而水和空气的分子极不固定，光波遇到水或空气大 都是被分散而不是被反射。频率较快的短光波，譬如在七色彩虹中排列靠下的蓝 色光波，最容易被分散。因此，本来无色的大海与天空看上去都是蓝的。而月球 上由于没有空气，那里的天空永远是黑色的。蓝色代表着水和空气，也就代表着 生命。 　　地球上夜晚的天空虽然看上去是黑的，但只要有一点点月光，夜空便呈深蓝 色，这是因为太阳光仍在夜晚通过月球作用于地球的大气层。科学家认为，天王 星与海王星上的天空也应是蓝色的（正与它们的名字恰成巧合）。他们一直到最 近都相信这是该两颗星球上的氦气、氢气和甲烷为主的大气层的把戏。然而最近 美国探险家号宇宙飞船发现，该两颗星球上恐怕还有其他神秘的蓝色物质存在。 　　从地球上看宇宙，宇宙是蓝色的；而从宇宙看地球，地球也是蓝色的。三十 多年前，当阿波罗十七号宇宙飞船带回从太空拍摄的地球照片，人们第一次惊奇 地发现：我们所居住的是一个蓝色的星球。在这些照片上，依稀可辨的群山、沙 漠、冰原均呈现于蓝的色调之中，因为覆盖地球百分之七十的海洋吸收了太阳的 红色光波，反射为蓝色给宇宙。几年前，完成火星之旅的探险家号飞船从60亿公 里之外看地球，我们的星球仍然像一个闪烁着熠熠青光的蓝色幽灵独行于冥冥暗 夜。 　　　　　　　　　　　　　　蓝色与生活 　　当你仰卧在草地上注视着湛蓝的天空，或是坐在沙滩上面对蓝宝石般的大海， 你只能用“心旷神怡”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任何颜色都会影响我们的情绪，作为 冷色的蓝也不例外。使人气定心闲的功能，非蓝色莫属。蓝色象征着清爽、清澈、 清凉的太平世界，容不得一丝工业污染、一缕战争硝烟。联合国的旗帜和标志以 浅蓝色为特征，再恰当不过。 　　很多医生把候诊室的墙壁漆成蓝色，以期放松病人的心情。当一个病人告诉 医生他在梦中见到蓝色，医生会回答：你的病快好了。英国伦敦有一座布莱克弗 莱尔桥，曾是很多人一跃而下的自杀圣地。后来市政府决定将桥漆成蓝色，以减 少自杀人数，结果证明居然管用。医学上已经确认蓝色有助于降低血压和减少荷 尔蒙的活动。一些医生还建议哮喘病人和失眠者以淡蓝色布置卧室，包括使用蓝 色的灯光、睡衣和被单。虽然这些办法的疗效尚有争议，然而医院普遍使用蓝灯 有效地治疗婴儿黄疸，说明颜色不但会影响人的心理，也会作用于人的生理。 　　在生活愈加紧张的现代工业社会，人们愈加喜爱蓝色。很多公司机构都使用 蓝色作为自己的标志。它既庄重、且清新、又自信。制服、校服、军服采用蓝色 居多。各国的空军和海军的理所当然地选用蓝色。除白色之外，蓝色恐怕是仅有 的适合男女老少任何人穿着的颜色。尤其是海军蓝（navy blue），穿在任何肤 色的人身上都显得典雅大方。而最流行不过的还是蓝色的水洗布牛仔裤，男女老 少人见人爱，其魅力数十年来无任何其他服饰可比。因为，人们穿上它就是告诉 世界：他们活得潇洒轻松又富于朝气。 　　十八世纪的英国人韦奇伍德经过万余次试验才选择了一种蓝色，用在他制作 的瓷器上，大获成功，以后便被称之为“韦奇伍德蓝”（Wedgwood blue），这 种蓝色瓷器也成为英国瓷器的特征。其实拿给中国人一看，他会说：这有什么了 不起？与中国的蓝花瓷器有什么两样？看来不是英国人学了中国人的，就是英雄 所见略同。人们对典雅的蓝色的好感是可以肯定的。 　　由于蓝色总是与深不可测的大海天空相联系，它又象征着神秘。至于近年来 发明的被称作“伟哥”的蓝色小药丸，更给蓝色增添了一层神秘。在英文中，某 种东西神秘地消失称作“vanish into the blue”，神秘地出现则称“appear out of the blue”。使用电脑的人都知道，最怕的是死机时屏幕上出现的一片 蓝色，你数小时、数天甚至更长时间的苦工，就在瞬间出现的一片蓝色中神秘地 消失了。电脑上那蓝森森的空白好像在告诉你：“如果是你的错，我不说什么； 如果是我的错，我也不告诉你。还是好自为之吧。”幸亏微软公司选择蓝色代表 死机。如果是红色，发怒的你一定气得把电脑砸了。 　　象征神秘的蓝色又意味着对奥秘与知识的探索。英国两大名校牛津与剑桥均 以蓝色作为自己学校的标志，各不相让，只好以颜色的深浅来区别。所以在每年 举行两校之间的划船比赛时，人们把剑桥队员称为“浅蓝者”（the light blues），把牛津队员称为“深蓝者”（the dark blues）。在美国的大学毕业 典礼时，传统上哲学系的教授都是身着蓝色衣袍，以示对真理和智慧的追求。人 们把机灵的孩子称为“蓝精灵”；女才子称为“蓝长袜”；而那台击败国际象棋 冠军卡斯帕罗夫的电脑，干脆就叫作“深蓝”（Deep Blue）！ 　　蓝色还象征高贵。在西方以蓝绶带（blue ribbon）代表最高荣誉。这里还 有个历史故事。中世纪欧洲人相信，如果一个女人的吊袜带脱落，就预示着她将 守不住自己的男人。而相传蓝色的吊袜带可以防止男人的不忠。因此女人都偏爱 蓝色的吊袜带。据说至今还有新娘在婚纱下穿蓝色吊袜带的风俗。（不过笔者不 敢肯定，因为婚纱下的风景从未亲眼见过。）在十四世纪英国国王爱德华三世举 行的一次舞会上，同他跳舞的一位女子的蓝吊袜带掉在了地上。国王随手拣起， 还给那位女子，引得周围人一阵窃笑。国王觉得很丢面子，便用拉丁语对众人说： “Honi soit qui mal y pense。 （谁如果往邪处想该感到可耻。）”一怒之下， 爱德华三世事后以这句拉丁文为标题颁布政令：今后以“吊袜带”称呼获得最高 勋位者，并授蓝色吊袜带一条。从此“the Garter”便用来称呼英国的最高勋位。 毕竟有些不雅的蓝吊袜带在爱德华三世死后被取代为蓝绶带，成为高贵的象征。 在今天，美国法律界还有“blue ribbon jury”一说。其直译为“蓝绶带陪审团”， 实指由技术专家而非平民所组成的陪审团，用来解决某些涉及复杂的专业问题的 特殊案件。在美国金融界，我们常听说“蓝筹股”（blue chips），是指那些收 益稳定、风险小的大型公司的“贵族”股票。IBM的股票被称之为“the Big Blue”，一方面是因为IBM以象征智慧的蓝色作为自身的标志（如它最尖端的电 脑叫“深蓝”），另一方面IBM又是高贵的蓝筹股的龙头老大。 　　　　　　　　　　　　　　蓝色与宗教 　　如果你注意西方早期宗教绘画，便会发现：怀抱耶酥的圣母玛丽亚总是身穿 蓝色的衣裙，象征着她是神的化身，或是得到神的庇佑。因为神是在天上的，所 以蓝色是神的颜色。基督教三位一体的圣父就是被描绘为蓝色。罗马大教堂的屋 顶都是漆成蓝色的。无独有偶，埃及墓穴与殿堂的屋顶以及中国北京天坛祈年殿 的琉璃瓦也都是蓝色的，所表现的是对天神同样的崇敬。在今天的西方，人们都 是给男性婴儿穿戴蓝色衣物，也有其宗教渊源。在重男轻女的过去，人们认为男 孩子是神赐的礼物，好让家族传宗接代。所以人们给男婴儿穿上神的颜色引以自 豪并加以炫耀。 　　在犹太教中，蓝色同样是上帝的颜色。《圣经·旧约》一书中可多次见到上 帝对蓝色的偏爱。如在“出埃及记”一篇里，摩西和一群老年人看见上帝站在一 个“由蓝宝石铺成的台子”上。另一位先知以西结还曾在幻象中见到上帝的蓝宝 石御座。上帝还告诫摩西说：“去告诉以色列的孩子们，让他们世世代代都在衣 服的边缘上加上蓝色丝带的流苏。”在今天，以色列国旗上象征犹太教的六角蓝 星（Star of David）以及犹太节日Hanukkah时的蓝色装饰物都说明蓝色对犹太 信仰的重要。耶路撒冷有在房门上画一只蓝手的风俗，说这样可以保护里面的人。 波兰乡间的基督徒也为同样的理由把房屋漆成蓝色。美国早期移民阿米什人则用 蓝色的门栏识别传教士的家。 　　但丁曾在《神曲》中形容圣母玛丽亚为“把天空的每一角落都映得湛蓝的蓝 宝石”。今天罗马天主教的红衣主教都是带蓝宝石替神讲道的。在宝石家族中， 蓝宝石是体积较大的。如目前世界上最大的一颗红宝石仅有100克拉，而美国自 然历史博物馆的当今最大的一颗蓝宝石“印度之星”，足有563克拉之巨。西方 人认为带蓝宝石可求神驱赶妖魔，就象相信蓝吊袜带可以防止男人的魂儿被勾走 一样。 　　　　　　　　　　　　　　蓝色与文学 　　在中国古典诗歌中，绿色出现的频率最高，以下大致依次为红、白、黄、黑、 紫。而蓝色极少见。这一现象或许有两个原因。一是蓝色本身并非中国的传统颜 色。二是中国文化的中心一向是在黄土高原的内陆，诗人们虽常用海来借题发挥， 但除苏东坡之外，很少有大文人亲睹过蓝色的大海。李白只是在梦里见过海，曾 托“海客”谈海上“赢洲”。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海是蓝的还是绿的。可以算半 个诗人的曹操曾征战到渤海海边，并且“东临碣石有遗篇”（毛泽东语）。诗中 “观沧海”的“沧”可以算是蓝了，由此或许可以推论曹操是中国文学中对大海 的颜色加以写实的第一人。白居易词中有“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二句。然而诗人只有心写红与绿，无意写蓝。这里的“蓝”指的是可作染料的植 物蓼蓝。人们常说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中的“蓝”也是蓼蓝，并非指青色比 蓝色更好看。 　　更为有趣的是，古希腊的荷马史诗中也居然没有一个蓝色形容词出现。按说 岛国希腊的地貌与中国截然不同，理应满眼都是天蓝蓝海蓝蓝的。今天希腊的国 旗也是以浅蓝色表现国家的特征。况且《奥德赛》通篇都是在讲主人公在海上漂 流的故事。没有蓝色的确奇怪。这一现象是由德国大诗人歌德首先于1810年指出 的，成为世界文学史上的一大疑案，引发学者们长久的争议。有的猜测：大概是 希腊人整天面对大海蓝天发呆，熟视无睹而色盲了吧？有的甚至说：荷马本来就 是个瞎子，还谈什么颜色！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到了今天，德里达、海德格尔 等人的现代文学批评方法，如对语言的阐释，帮了学者们的忙，使他们更深地探 讨语言与文化的联系。他们发现，有些民族的文化注重不同颜色的各种细微的区 别（比如在中文中，除了“绿”之外，还有“碧”、“青”、“苍”等词描写不 同物体、不同场合的同一颜色；另外据说爱斯基摩语中专指“雪”的词就有二十 多个。），而其他一些文化则更强调颜色中明暗的特性。学者们指出，古希腊人 用“kyanos”一字作名词来称呼一种蓝色的矿石天青石（lapis lazuli），而同 时又用它作形容词来形容头发、乌云等“暗色”物体。这说明古希腊人更看重明 色与暗色的区别，而非颜色的区别。这一发现，总算基本上破解了荷马史诗无蓝 色的疑案。 　　　　　　　　　　　　　　蓝色与绘画 　　最直接地以色彩为手段的艺术形式当数绘画了。公认为现代抽象绘画鼻祖的 俄国画家康定斯基曾说过：“颜色是一种直接触及心灵的力量。颜色是琴键，眼 睛是音锤，心灵是琴弦。艺术家敲击不同的琴键，达到心弦的共鸣。”康定斯基 追求抽象的视觉语言，力图使画家从描绘具体事物的烦琐任务中解放出来，让色 彩对心灵直接说话。他尤其对蓝色情有独钟，认为它具有引人走进无限的神奇力 量。他多次以蓝色的远山为背景，用鲜明的色彩描绘梦境般的风景。1911年，他 与德国画家马克创立“蓝骑士”画派，其名称出自他的同名画作（“Le Cavalier Bleu”），进一步探求颜色特别是蓝色的魅力。 　　其他现代画家也不甘人后。如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在《记忆的永恒》、《燃 烧的长颈鹿》等名作中大量使用深蓝色，背景天空是蓝的，魔鬼的衣服是蓝的， 象烙饼一样搭落在树枝上的钟表的表面也是蓝的，表现的是对深不可测的神秘未 来的无奈和恐惧。而另一位色彩大师马蒂斯则用蓝色表现神秘的不同内涵。他的 代表作《舞蹈》以上蓝下绿两色为背景，以流畅优美的线条表现手拉手舞蹈的女 孩，讲述的是蓝天下的生命不息。 　　大画家毕加索曾称蓝色为“万物之色”。他一度对蓝色格外着迷，被称之为 “蓝色时期”。在这一段情绪黯淡的时期，他所有的作品都充斥清冷的蓝色。 1901年一友人自杀，毕加索为此用蓝色为唯一的颜色绘制了《悲剧》，被公认为 毕加索最伤感的作品。 　　稍早的印象派画家也爱用蓝色，如马奈、莫奈、赛尚、高更、凡高等人。曾 被人讥为“靛蓝狂”（Indigomania）。莫奈承认他就是一个“靛蓝狂”，且无 意改变，并说他发现空气的真正颜色正是靛蓝。 　　　　　　　　　　　　　　蓝色与音乐 　　让人首先想到的，一定是施特劳斯的《蓝色多脑河》了。每当那“春天来了” 的乐声想起，蓝色的春潮便向人们心头喷涌而来。其实与蓝色有关的乐曲不胜枚 举，最著名的有各什温的《蓝色狂想曲》、德彪西的《大海》、拉威尔的《水上 节日》、格里夫斯的《罗马喷泉》、恩雅的《加勒比海的蓝色》、艾灵顿的《靛 蓝心情》等。 　　声波与光波在自然界的传导作用于人的不同感官，却可以在人身上引发同一 种情绪。这使人一直期待发现音乐与颜色的有机关联。古希腊哲学家和数学家毕 达哥拉斯发现了不同音阶之间的数学关系，并试图将颜色与之联系。牛顿曾用三 棱镜进行光学研究。起初他把彩虹的颜色区别为十一种，后来确定为七种，并恰 好用七个音阶命名。蓝色在牛顿的音阶中为G调。奥地利作曲家勋博格发明了十 二音阶法，他虽非画家，却加入了“蓝骑士画派”的俱乐部，同时他的音乐对二 十世纪初欧洲的各种艺术形式，特别是德国表现主义画派，都有重要影响。 　　本世纪初俄国作曲家斯特里亚宾创作了管弦乐曲《普罗米修斯──火之诗》， 在演奏时将不同的颜色的光线照在屏幕上，以蓝色开始，并以蓝色结束。他把 “珍珠蓝”定为E调，表现梦境；“天蓝”为B调，表现沉思；“海军蓝”为升F， 表现创造力。英国作曲家布里斯也曾作《颜色交响曲》，其中第三乐章的名称为： “蓝色：蓝宝石、深水、天空忠诚与忧郁的颜色”。 　　那位“蓝骑士”康定斯基也是个颇有造诣的大提琴手。他说大提琴的声音是 深蓝色，那最低音的和弦是最深沉、最冷峻的蓝色。这使人联想到低沉悠缓的萨 克斯管吹出的摧人泪下的蓝调。顾名思义，美国黑人的“蓝调”（Blues）所吟 唱的永远是感世伤怀的悲歌。 　　然而浅蓝色却给人截然不同的心情。康定斯基就说过，长笛的音乐是天蓝色 的。匈牙利作曲家李斯特以钢琴曲驰名世界，一次被问到自己的音乐时，李斯特 回答说：“我希望它都是湛蓝的（I want it all azure）！” 　　　　　　　　　＊＊＊　　　＊＊＊　　　＊＊＊ 　　蓝色，是美丽的鸢尾花在迎风开放，是骄傲的蓝孔雀在展翅炫耀；是阳光下 穿牛仔装的青春在舞蹈，是夜色里滚滚的春雷在闪光；是孩童们清澈得发蓝的眼 波在流盼，是强健的手臂上条条血脉在搏动；是生命在思索，是未来在憧憬。如 果我们爱生活，就加倍珍惜这蓝色的天空、蓝色的大海、蓝色的世界吧。 ◆　　　　　　　　　　　　　　伍德的市俗生活 　　　 ·邱贵平 · 　　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高中生伍德顶替父亲参加工作，工作单位是沙城工商 局城关分局，工作内容是成天和同事们乘坐一辆破破的三轮摩托车出没于市场街 巷，把那些无证摆摊设点的小商小贩秋风扫落叶般撵得鸡飞狗跳。吃香的喝辣的， 买菜一般不用花钱，一张10元大票（那时还没有发行50元和100元大票）一用就 是一个礼拜，菜贩子老是找不开。这份别人求之不得的肥差对伍德而言却味同鸡 肋。伍德的志愿是上大学，不幸的是父亲在他念高三上学期正式退休并赶上最后 一趟就业福利班车：子女顶替。更为不幸的是伍德是独生子，而他父亲又是一个 说一不二的暴君，尽管儿子成绩不错，但谁也不敢保证他考上大学，为了不错过 这最后一趟班车，父亲以断绝父子关系相威胁，强令伍德退学提前参加工作。 　　伍德那么深情地向往和迷恋大学，倒不是他有多么上进，而是因为他当时正 在秘密恋爱，恋人是同班同学，一个公主般骄傲天使般圣洁的女孩。两人曾经在 郊外皎洁的月光下击掌盟誓，如果一方连续两年考不上大学，考上大学的另一方 就可以昧着良心抛弃对方。他们的成绩在班里数一数二，对考上大学有着充分的 自信，坚信他们能够比翼双飞。伍德半途而废，不仅对他自己、对她也是个沉重 打击，当木已成舟时，顺利考上大学的她毅然和他断绝来往，留给伍德的是无边 的思念和痛苦。 　　那个年代的知识青年一般都爱好文学，尤其当工作和爱情遭到双重挫折的时 候，更是爱得一塌糊涂，伍德也未能免俗。伍德像一只蚕，呕吐着文字粪便，投 稿雪片般飞出去又雪片般飞回来，无情的退稿像一记记耳光，抽打着伍德的自信。 两年过去了，伍德的自信被退稿抽出了老茧，就在他打算放弃写作，像大多人那 样浑浑噩噩碌碌地直面生活时，省报副刊突然发表了他的一篇小小说。在科员位 置上挣扎到退休的伍德父亲比伍德还激动，仿佛儿子中了举人，屁颠屁颠地往局 里连跑三天，像个跳梁小丑，逢人就问你看了×月×日的《××日报》没有，上 面有我儿子伍德的文章呢。要是对方说没看过或看过没注意，他就耐心热情地鼓 励他们去找一找，再找一找，实在找不到，才掏出口袋里的样报，喏，在这，发 的头条呢。虽然大家说了不少恭维话，可惜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效应，尤其是没 有引起领导的高度重视。不过，有一个人却记住了伍德，这个人就是张丽萍。不 久，局里组队参加全省工商管理条例知识竞赛，竞赛小组由三人组成，两男一女， 一男一女已经选定，女选手就是张丽萍，另外一位男选手却迟迟没有着落，张丽 萍便向领队，也就是她的父亲、局党委书记隆重推荐了伍德。伍德没有辜负张丽 萍的厚望，为沙城工商局夺得第二名的好成绩立下汗马功劳。　 　　张丽萍是打字员。一般来说，打字员长得都不错，有一定的文艺细胞，记忆 力强，对文字比较敏感。张丽萍对文学虽然七窍只通了六窍，但这并不妨碍她对 那些摆弄文字、尤其是伍德这种年纪轻轻就发表作品的人的崇拜。崇拜从来都是 盲目的，头脑清醒的人是不容易崇拜别人的。通过接触，张丽萍发现伍德不仅文 章写得好，字也写得漂亮，尤其记忆力，比文章和书法更出色。张丽萍情不自禁 地喜欢上了伍德。 　　张丽萍长得真是不错，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要屁股有屁股，尤其 是那对奶子，丰满得像哺乳期的女人。张丽萍大笑不止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用 一只手托住胸脯，似乎担心它们发生不测脱落下来，这个动作不知吸引了多少男 人的眼球。可惜，人无完人脸无完脸，张丽萍的五官之一嘴巴出了质量问题：嘴 倒是樱桃小嘴，牙也是玉米牙，要命的是上唇自然上翘，角度还挺大，不负责任 地把门牙和门牙上的牙苞肉露了天。有些女人，差一点儿就算美女，但正因为差 这一点儿，反而连漂亮都算不怎么上。因为这片不争气不配合的上嘴唇，张丽萍 反而变得姿色平平。 　　伍德是谈过恋爱的人，一眼便望穿了张丽萍眼中的秋水，却故意装出一副反 应迟钝的样子。如果张丽萍的嘴唇不翘，只要给点笑容，伍德就会想入非非。话 又说回来，张丽萍完美无缺，能轮到你伍德吗？要不是懂点文学，你根本就进入 不了她的视线。张丽萍的书记父亲虽然没什么实权，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是 做了他的乘龙快婿，不说鲤鱼跳龙门，调动调动工作比如当个秘书什么的肯定不 成问题。 　　就在伍德在爱情的十字路口东张西望犹豫不决的时候，局长突然车祸而亡。 和局长一同魂归西天的还有司机和秘书，因为事发突然，局里的日常工作暂由书 记主持。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在父亲的鞭策下，伍德 反守为攻，向张丽萍展开了攻势。 　　伍德虽然成竹在胸，但他以为张丽萍姿态还是会摆一摆的，完全不抵抗是不 可能的。万万没想到，只看了一场电影，张丽萍就土崩瓦解溃不成军。更没有想 到的是，确定恋爱关系不到半个月，他就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秘书。单位不可一日 无主，有了主便不可一日无秘书，书记此举虽然有以权谋私之嫌，但伍德能写会 道，又为知识竞赛捧杯拿奖立下汗马功劳，人们倒是没有多大非议。 　　当晚上演的是一部比拐子还蹩脚的国产爱情片，开演不到半小时，许多人便 骂骂咧咧退场。他们两个，却看得津津有味，入场时还是一前一后，出场时已经 手牵着手了。 　　看完第三场电影，接吻已是家常便饭。 　　看完第十场电影，他们上了床。不，这么说不准确，准确地说，是在打字室 的地毯上完成第一次亲密接触的。当晚看的是一部外国影片，里面有好几个刺激 镜头。在电影院里，伍德就有些失控，借口天气太热脱下外衣披在张丽萍膝盖上， 在外衣的掩护下，伍德把手伸进她的裙子，没想到她的内裤已经湿如尿布。伍德 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咬着张丽萍的耳朵说，别看了，我们到打字室去吧。 　　张丽萍先是摇头接着又点头，身不由已跟着他蹑手蹑脚地离开影院，鬼鬼祟 祟地来到打字室，一进门，便抱着一团滚在地上。两人都是新手，别说经验，连 理论都很贫乏。伍德毛手毛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张丽萍弄出血染的风采， 至于电影和小说里那种欲仙欲死的描绘，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根本就没有感觉。 不过，第一次嘛，最重要的不是快感，而是验货。来日方长，只要货真价实，甜 头才刚刚开始呢。 　　看完第二十二场电影，他们结婚了，因为张丽萍怀孕了。伍德本不想早婚， 但张丽萍害怕人流，加上岳父正在主持工作，可以弄到房子，提前结婚利大于弊。 岳父已经五十过半，文化程度又不高，能否正式主政还是个未知数。乘火打劫， 能捞点好处尽量捞吧，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果然，一年之后，岳父非但没 有当上局长，书记的权利反而被削弱了。新局长是从市局调下来的，年轻得很， 才四十出头，比国民党还专制。 　　伍德天生就是当秘书的材料，十几年过去了，工商局的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 工商局的办公地点也换了一处又一处，伍德的秘书位置却始终不变。不进则退， 是必然也是无能；不进不退，是偶然却未必无能。反正伍德对此很是得意，官场 嘛，高处不胜寒，低处不胜热，最好是不高不低不冷不热，不依赖领导反而让领 导依赖他。伍德认为，秘书恰是官场不高不低不冷不热的职位。 　　张丽萍完全不同意伍德的官场哲学，讥讽他胸无大志不思进取，就是瘸了腿 的乌龟，也该往上爬一爬。对于张丽萍的讥讽，伍德已经习以为常，偶尔也反驳 一下，大多以失败告终。比如有一次，伍德说，张丽萍你没听说吗，一等男人家 外有家，二等男人家外养花，三等男人下班回家，我要是当了局长，就成了一等 男人，你是希望我做个家外有家的一等男人呢还是希望我做个下班就回家的三等 男人呢？伍德原以为张丽萍听了这话会暴跳如雷，没想到她一脸的无所谓，你有 那本事吗？别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婚后，伍德和张丽萍的感情迅速降温，一直降到零度以下，所谓的共同语言 连个标点符号都找不到，十天半月说不上一句话。生完孩子，尤其做了一次人流 之后，张丽萍对性生活充满恐惧和仇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软绳，生怕再次怀孕。 尽管上了环，仍然觉得不保险（那次就是在上环的情况下怀上的），非要伍德戴 上安全套才勉强应战，态度好比计划经济时代的百货售货员，差得伍德无法接受。 　　生完孩子后，张丽萍的身体里好像寄生了大量的瞌睡虫，除了打牌，最大的 嗜好就是睡觉，睡眠质量极好，上床不到五分钟就呼呼噜噜，有点像美声唱法， 时而高吭时而低沉，高吭也罢低沉也罢，嗓子总是在哆嗦，弄得伍心惊肉跳难以 入睡。张丽萍觉得，睡觉比做爱快乐十倍，打牌比睡觉快乐二十倍。会睡的女人 十有八九是胖子。发胖后张丽萍的四肢加上那对蓬蓬勃勃的大奶子，几乎就是伍 德的体重。伍德趴在她身上，就像趴在高高的肉跺上，连门都摸不着，摸着了也 打不开。昔日的作家崇拜者如今脑子里的主要成份除了金钱就是麻将，动不动就 在梦中发出“自摸”“糊了”和“快点付钱”的呐喊。 　　最让伍德难以忍受的是，每到周末，张丽萍就把女儿抛弃到娘家，招兵买马 回家鏖战。出于礼貌，开始一、两次，伍德还强装笑脸为他们端水倒茶，次数多 了，便横眉冷对，一张脸黑得像抹布。可这个世界上最厚黑的就是妓女和赌徒的 脸皮，他们根本不在乎伍德的脸色，大呼小叫犹入无人之境。有一次，一女牌友 大概输得不心甘情愿，和庄家吵了起来，气势磅礴地拍打着桌子，闹地震似的。 伍德忍无可忍，旋风冲出书房，一把掀翻桌子，歇斯底里道，滚，都给老子滚， 你们当中谁要是再敢踏老子家门半步，我就……我就……伍德说不下去了，又旋 风般冲进厨房，操起菜刀，深深地吸上一口气，然后一步一个脚印走到掀翻的桌 子跟前，视死如归地看了众人一眼，猛地往下一砍，咔嚓一声，一只桌腿一断为 二。女牌友尖叫一声，好像砍断的不是桌腿而是她的大腿，率先冲出房门。 　　伍德还不解气，对着张丽萍一边挥舞着菜刀一边黄河般咆哮着，臭婆娘，我 宁愿你带个男人回家鬼混，也不愿你带这些人渣回家打牌。 　　张丽萍并没有被吓倒，脖子一挺，比刘胡兰还刘胡兰，妈个巴子伍德，士可 杀不可辱，你要有种，就一刀砍死我，告诉你，老娘宁愿带男人回家打牌也不带 男人回家睡觉。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爸爸，没有一个男人是好东西，你伍德是最不 是东西的东西。我张丽萍真是瞎了眼，面对那么多的追求者视而不见，偏偏找了 你这么个东西。 　　张丽萍唾沫横飞，嘴里散发出一阵比一阵浓烈的腐乳味。 　　这么一来，伍德反而没招了，挥刀向另一只桌腿砍去，胳膊本来就细的他刚 才已经把力气耗尽，这一刀未能砍断桌腿，伍德的失败感更强烈了，门一甩，逃 亡到招待所去了。局招待所钥匙由他管理，每次和张丽萍闹别扭，伍德便到招待 所避难。伍德的菜刀虽然没有吓倒张丽萍，却吓倒了她的牌友，从那以后，张丽 萍再盛情，他们也不敢上她家，每到周末，张丽萍只好到别人家打牌，给伍德带 来了意外的安静。也就是在那天晚上，伍德彻底放弃了离婚的幻想，他不怕道德 谴责，也不怕损失金钱（张丽萍曾经说过，如果他拿不出10万块钱，想和她离婚 比登天还难），但是他怕出人命，看张丽萍的那视死如归的样子，和她闹离婚， 非得血流成河不可。 　　看着越来越胖的妻子，伍德的心情越来越坏：她哪里是女人，简直就是一堆 散发着腐乳味道的行尸走肉。婚后，伍德意外发现张丽萍在饮食上还有一个让他 难以忍受的嗜好：吃腐乳。就像伍德每餐都要喝酒一样，张丽萍每餐都要吃腐乳， 否则就吃不下饭。偏偏伍德对腐乳过敏，视腐乳为洪水猛兽，别说吃，看一眼都 反胃。恨屋及乌，伍德连吻都不跟张丽萍接了，即使刚刷过牙，张丽萍口腔里也 一股淡淡的腐乳味。伍德基本上是闭着嘴巴和她做爱的。伍德不知发出过多少次 强烈抗议甚至以绝食相威胁，张丽萍就是不肯把腐乳撤下饭桌，除非他把酒戒了。 伍德哪里肯妥协，头可断血可流，酒万万不可戒，理由是高级干部不喝酒一个朋 友都没有，普通干部不喝酒一点前途都没有，这老百姓不喝酒，活着一点意思都 没有；张丽萍针锋相对，我和你一样，头可断血可流，腐乳万万不可戒，不吃腐 乳，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伍德抱住张丽萍哀求，丽萍， 你不是很爱我吗，既然你那么爱我，为什么不可以为我把腐乳戒了？张丽萍软硬 不吃，一把推开伍德，你不是也很爱我吗，既然你那么爱我，为什么不可以为我 把酒戒了？ 　　矛盾不可调和，伍德只好逃避，尽量不回家吃饭，反正他的饭局多得是，革 命小酒天天可醉。 　　对于张丽萍的性冷淡，开始伍德还以为她刚生完孩子，生完孩子仅半年时间 又做了一次人流，心理和生理上受到双重创伤，过一段时间自然会痊愈，出于人 道，尽量忍着。没想到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每况愈下， 最后竟严重到无论伍德怎么灌水，张丽萍的下身也没有感动过一次，塑料一般， 只有温度没有湿度。用心良苦的伍德还买来不少补药甚至春药浇灌，企图促使她 枯木逢春，结果适得其反，张丽萍除了长肉长毛，什么也不长。食补无效，伍德 又实行神补，特意买了一台VCD（那时VCD还未飞入寻常百姓家，属于高档电器， 一台2000多块呢），弄来几张黄片刺激张丽萍，张丽萍不看还好，才看两眼就怒 发冲冠，破口大骂伍德无耻流氓，差点没把机子砸了。 　　伍德终于绝望了。看来在夫妻生活上，无论生理还是心理，张丽萍都病入膏 肓无药可救。 　　那时候，岳父还在位，慑于岳父淫威，伍德虽然渴望离婚和外遇，却有贼心 没贼胆，宁愿靠手淫来解决问题。 　　结婚第五年，岳父光荣退休了，伍德的灰暗的婚姻终于迎来胜利的曙光。可 是，就在伍德准备彻底与张丽萍决裂的时候，办公室意外分配进来一位大学生， 因为连续考了三年才考上，大学生的年龄有点大，加上面相显老，看上去比伍德 还老成。报到那天，局长拍着伍德肩膀说，小伍呀，这是我配给你的助手，也是 我们局里的新生力量，你要要好好培养，可不能保守啊。伍德的心一下悬了起来， 心想局长不是想让大学生取代他吧？要知道，局长和岳父的关系比他和张丽萍的 关系还僵。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尽管伍德工作得非常出色，局长却一直视他为书 记的人，虽不至于正面打击他，傍敲侧击却是难免。 　　尽管大学生连张证明都开不清楚，一手字写得比小学生还难看，但他有文凭， 又是局长的人，岳父这座靠山已倒，伍德的压力可想而知。所幸的是，大学生醉 翁之意不在酒，他根本不想和伍德争夺秘书的位置，看着伍德那副如履薄冰的紧 张样子，对他既同情又鄙视，真是黄雀安知鸿鹄之志。他的目标是办公室主任乃 至副局长。果然，短短三年时间，他就当上了办公室主任，成为伍德的直接领导， 当了两年主任，居然调到省局当办公室副主任去了。如果说大学生用三年时间爬 上局办公室主任位置是跑步前进的话，那么仅仅两年时间就爬上省局办公室副主 任位置，则是坐着轿车前进了。这么一来，伍德倒是彻底放心了，山中无老虎猴 子充霸王，老虎一走，山寨就是猴子的了，何况伍德已经成长成一只狼。实际上， 从大学生当上主任那一天起，他心上悬着的那块石头就落地了。尽管受后来居上 的大学生领导心里有些别扭，位置却有了保障，相比之下，利大于弊呢。因此， 伍德不仅巴不得大学生成为领导，而且衷心拥护他的领导。大学生是个聪明人， 深谙领导艺术，从来不在他面前摆姿弄态，甚至说服局长用公款给伍德出了一本 书，伍德对他是心服口服不得不服。 　　在这五年时间里，伍德没有虚掷光阴。首先，通过自学考试拿到大专文凭， 创作上也颇有收获，自费和公费出版一本小说集和一本散文集，加入省作家协会， 成为沙城有史以来首位省作协会员。同时还担任着政协常委，文联副主席，关心 下一代组委会秘书长等一大串名誉职务，沙城重大政治题材的创作均由他主笔并 屡屡获奖，沙城重大文艺活动均能看到他忙碌的身影，偶尔还能和当地主要领导 同坐主席台同桌吃饭合影留念。作为名望颇高口才甚佳的民主文化人士，凡遇到 谴责美国无理野蛮轰炸我驻南大使馆和揭批邪教之类的重大政治事件，沙城人民 就会在本地电视新闻中一睹伍德的风采。 　　总而言之，伍德成了沙城名流，三教九流，没有他不认识的人；黑道白道， 没有他摆不平的事，连局长都敬他三分，他的秘书位置固若金汤。该享受的腐败 伍德都享受到了，不该享受的腐败伍德也享受到了，包括公费出书和公费嫖娼。 　　伍德第一次嫖娼，是在1999年深秋。那天，他陪上级检查团到沙城50公里外 的温泉山庄洗身子。温泉山庄位于两省交界处，生意十分红火。温泉山庄生意红 火的奥妙不在于温泉水质也不在于山庄风景，而在于服务，至于服务内容，无非 两项，先下水后上床。那里的小姐棒极了，服务质量比水质上乘一百倍。据说沙 城局级和局级以上的领导干部，除了性功能障碍者，基本上都深入温泉山庄和小 姐一起洗过澡上过床。伍德的身子虽然渴得冒烟，但他有一个原则，决不嫖娼。 所以，当他把客人安排妥当后，就坐在休息室里抽烟，却怎么也进入不了休息状 态，也就是说他的心情无法平静，满脑子都是鸳鸯戏水交欢的镜头，下身反应越 来越强烈，雄纠纠气昂昂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伍德心想，人家局长和 主任都下水了，你不下水，领导心里会怎么想，你这明明是在显示自己的与众不 同嘛，难道只有你才是荷花他们都是淤泥？你做得了一时、却做不了一世的荷花， 迟早会被淤泥淹没，再说了，你也不是什么新鲜的荷花，那淤泥也不见得肮脏， 营养却很丰富……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情欲终究战胜理智，伍德还是破坏了自 己的原则。别人都是先下水后上床，伍德是先上床后下水。那小姐虽然身经百战， 像伍德这样能征善战的客人，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惊喜，积极主 动地迎合他，血脉贲张的伍德像一头疯狂的公牛，在小姐宽敞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小姐海纳百川以柔克刚，最终把伍德化做一堆没有筋骨的熟牛肉。 　　事毕，伍德感慨万千，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和小姐做一次，比和张丽萍 做几十次还强。从此，伍德一发不可收拾，找小姐成为他的一大爱好。伍德从来 不在本地找小姐，本地熟人多，上个厕所都碰到熟人，安全系数太小。不过伍德 出差机会较多，政协每年至少组织一次考察，单位每年还有一次公款旅游，每年 至少开两次笔会，国内的大半名川大山都游玩过了，甚至还跨出国门远涉俄罗斯 越南。可惜这些都是集体活动，眼界虽然大开，洋晕却没开过。好在平时还有不 少单独的出差机会，这种时候他是绝对不会空手而归的。伍德从来不在发廊和小 姐直接发生关系，发廊不安全，环境也差，伍德喜欢把小姐带到宾馆洗过澡后再 进行交易。伍德选择都是那种长得比较清纯的小姐，进入宾馆之前，让她带上他 事先准备好的眼镜，再往她手里塞一本书或者杂志，使她看上去像个大学生，谁 也不会产生怀疑。 　　如果不是有一天遇上初恋女友，伍德很可能会把他的嫖娼生涯进行到底，直 到有一天染上性病或者被扫黄打非。但是伍德坚信自己不会这么倒霉，就像他坚 信张丽萍买彩票不会中奖一样。 　　那是两年前的夏天，伍德到省城出差。伍德出差，必去两个去处，一是发廊， 一是书店。逛书店的时候，伍德看见一位女人很像初恋女友陶小兰，可惜她正捧 着一本大十六开的白领杂志看得入迷，瀑布般的长发掩盖住她绯红的脸颊，无法 确认。掐指算来，伍德和陶小兰分手已经有十七、八年了，虽然他们从来没有联 系过，伍德却一直记着她，并从同学口中得知她在省城安家落户，丈夫很有钱也 很有地位，把伍德酸得牙齿都软了。在夫妻关系名存实亡以来，在最饥渴的日子 里，伍德曾经多次在梦中和陶小兰交欢。 　　人生最难忘的，莫过于借出去的钱和初恋的女友。钱借出去越多，记忆就越 深；投入的情感越深，初恋就越是难忘。 　　伍德越看越像，可她就是不抬头。伍德灵机一动，掏出一根香烟点上，猛吸 几口，故意朝她喷去，这一招果然见效，还没等工作人员过来干涉，她已经咳嗽 着抬起头，果然是陶小兰，人面桃花依旧红。 　　陶小兰了惊呆了，半天才反映过来，惊叫道，是你么，不知是激动还是健忘， 她居然说不出他的名字。 　　是我，伍德，一二三四五的五，大写的伍，缺德的德，德性的德。 　　陶小兰笑吟吟地擂了他一粉拳，德子，你真坏，哦，不，你真缺德。 　　德子是当年陶小兰对他的呢称。 　　情人重逢，如果上床，是不需要什么过渡的，尤其是在天时地利的情况下。 陶小兰的丈夫几个月前公派出国了，两年之后才回来（丈夫即使在这个城市，也 很少回家，因为他也是个家外有家的一等男人），儿子上的是贵族学校，全封闭 管理，周末才回家，平时，家里只有她独守空房，寂寞让她如此美丽。 　　伍德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但是当他心怀鬼胎走进陶小兰富丽堂皇如宫殿的 复合房时，还是有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两人坐了一会，陶小兰就去浴室 了，不一会儿，陶小兰从浴室露出湿淋的脑袋，德子，你过来一下。伍德以为要 他拿什么东西，小心翼翼走过去，陶小兰却出其不意地把他拽进了浴室。不看不 知道，一看吓一大跳，伍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陶小兰也是快40岁的女人 了，身材居然还是如此得魔鬼，皮肤居然还是如此得白皙，玲珑剔透的乳罩和内 裤把她精湿的身子衬托得更加妙不可言。伍德和陶小兰谈了两年恋爱，感情比纯 文学还纯，除了接接吻和隔靴搔痒地抚摸抚摸，什么事也没干过，这是他第一次 见识陶小兰的裸体。 　　在昔日恋人面前，欢场老手伍德居然无可适从。陶小兰噗嗤一声笑了，手法 娴熟地脱掉他的衣裤，脱得只剩下内裤。伍德居然两手捂着，不再让她脱。如果 伍德刚才还有些害羞的话，那么此举则明显有做秀嫌疑。陶小兰说了声瞧你那傻 样，一把扯下他的内裤，惊喜地叫了一声哇噻，把他按进小船般宽阔的浴缸，然 后自己也脱得一丝不挂，优雅地跳进浴缸。在浴缸里重温旧梦之后，他们又相拥 到床上重燃战火，挑战生理极限，短短13个小时，伍德竟然来了个梅花三弄。伍 德怎么也想不通，陶小兰的床上经验怎么那么丰富，一招一式都有讲究，当年她 连隔着裤子摸一下都怕怀孕呢。后来，伍德研究了古代房术之类的书籍，竟在书 中看到了陶小兰的影子，让他震惊不已：难怪陶小兰那么青春，原来她掌握了汲 阳滋容的秘诀。他记得鲁迅在《伪自由书·新药》里讲过这么一个故事：说是某 朝某帝的时候，宫女们多数生了病，总是医不好。最后来了一个名医，开出神方： 壮汉若干名。皇帝没有办法，只得照他办。若干天后，自去察看时，宫女们果然 个个神采焕发了，却另有许多瘦得不像人样的男人，拜伏在地上。皇帝吃了一惊， 问这是什么呢？宫女们就嗫嚅的答道：是药渣。 　　伍德暗忖，陶小兰不会把他当成中药吧？可转念一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 流，就是成了她的药渣，也值啊。 　　在陶小兰身上，伍德获得了全新的感受，比过年还好，这里的过年，指的是 小时候的过年。一百个读者有一个哈姆雷特，和一百个女人做爱就有一百种感觉。 　　有了陶小兰，伍德再也不想别的女人，再也没有踏进发廊半步，省城成了他 最想去的地方。 　　重温旧梦以来，他们一周至少联系三次，或打手机，或发电子邮件。比热恋 时还粘乎。大概一年零三个月之后，他们的关系走到了尽头。 　　那天，伍德收到陶小兰一封邮件，邮件虽然是发给他的，内容却不是写给他 的，是写给一个叫萧的男人的，那是一封比鸡肉还肉麻的情书。伍德很快就明白： 除了他，陶小兰还有另外一个甚至几个男人！陶小兰性欲旺盛，又深谙房中术， 区区一个男人肯定喂不饱她。要是天天在一起，伍德恐怕早就成了药渣。 　　那么，陶小兰怎么会把不属于他的邮件发给他呢？很简单，她在地址薄选择 地址的时候，光标一晃，不慎把伍德的地址当作萧的地址点了出来却没有察觉。 经常使用电子邮件的人，都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伍德就犯过好几次这样的错误。 伍德曾经看过一篇小小说，某小人同时给甲乙写信，他在写给甲的信中说乙的坏 话，在写给乙的信中说甲的坏话，装信的时候，他拿错了信封，把本该寄给甲的 信寄给了乙，把本该寄给乙的信寄给了甲，结果可想而知。　　　　 　　如果说陶小兰在十几年前抛弃伍德尚可理解，那么十几年后对他的玩弄则难 以容忍。伍德同志虽然不是处男，而且多次嫖娼，但伍德同志认为自己还是一个 有贞操的男人，现在，伍德同志觉得他的贞操被陶小兰强奸了。 　　伍德很委屈，也很愤怒。 　　伍德把这封邮件复制了整整一百份回复给陶小兰，陶小兰倒是回了邮件，也 是一百份，内容只有相同的一句话：既然你已经知道，那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伍德气得生殖器笔挺，当晚便就地取材恶狠狠地嫖了一娼。伍德对小姐实施 了性虐待，弄得她像被刑讯逼供似的哭爹喊娘。 　　伍德把小姐当成了陶小兰。 　　然而非常不幸，第一次在本地作案，伍德就被警察逮了个正着，幸好警察头 是熟人，没拿他怎么样，但伍德还是沮丧得想一把拧断自己的阳具，就像拧断鸡 脖子那样。警察小头目是个马大哈，一张大嘴比妓女的赚钱工具还臭，以后就是 天天请他喝酒，隐私也没有保障。 　　更不幸的事还在后头，几天之后，伍德下身开始发痒，还流出白白的东西。 伍德慌了，跑到邻市医院检查，居然查出了性病。 　　不幸中的万幸，不是爱滋病。 　　就在伍德偷偷摸摸躲在私人诊所挂瓶消炎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张 丽萍中奖了，一等奖，奖金60万。张丽萍的中奖充满戏剧性：那天下午，张丽萍 打牌回来，经过一家投注站时，发现几个人正在吵架，生性爱看热闹的她便走上 前去，原来是几个人正在为两元钱的一组微机选出来的号码争吵不休，投注站的 工作人员说已经下注，就必须要买，而彩民则说不想要机选的，要买就自己填写， 结果双方争执不下。张丽萍赢了钱，每次赢钱，都要买一注彩票，尽管从来没有 中过，但她坚信瞎猫总会碰上死耗子。尽管刚才她已经在另一家投注站买了6号 码组，因为那天手气特别旺赢钱特别多心情特别好，决定学一回雷锋，把那组号 码买了下来，结果就中了大奖。 　　经济决定地位，伍德心想，今后在张丽萍面前不得不顾全大局忍辱负重了。 然而，伍德怎么也想不到，张丽萍居然提出和他离婚，同时表示看在夫妻一场的 份上，可以补偿他6万元。更让伍德想不到的是，张丽萍居然早就找了情人，一 个大她十五岁、比葛优丑十倍但一个幽默细胞也没有的牌友。 　　对伍德来说，这是比染上性病还沉重十倍的打击。 【网里乾坤】∽∽∽∽∽∽∽∽∽∽∽∽∽∽∽∽∽∽∽∽∽∽∽∽∽∽∽∽∽ ◆　　　　　　　　　　中国传说时代研究存在的问题 　　　　　　　　　　　　　　　·王先胜 · 　　我国古史的传说时代（即夏朝以前）有“三皇五帝”之说。“三皇”、“五 帝”各有多种说法，但都有一个共通的特点即伏羲大体上都排在“三皇五帝”之 首，按太皞与伏羲合并、炎帝与神农合并（这样合并的原因目前尚不是很清楚）、 少皞即帝挚（从袁轲说），“三皇五帝”的总体排序为：伏羲（太皞）、神农 （炎帝）、黄帝、少皞（帝挚）、颛顼（高阳氏）、帝喾（高辛氏）、唐尧、虞 舜（女娲为伏羲妻或妹，同时代；祝融、共工约在伏羲神农与尧舜之间）。以前 的学者多把这些传说时代的帝王视为同一时代的人物或部族，笔者认为它们大体 上是有一个先后时序的，是古人努力建立的一个有时序的古史体系，即伏羲上承 燧人氏、有巢氏、盘古氏（这几位曾被一些史学家当作古人造假史的证据之一，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说明古人是在努力建立一个有时序的古史体系），尧、舜下 接禹、启、商、周。从这个角度看，我国对传说时代的研究、对“三皇五帝”的 年代、地望的认识非常混乱，以下以“伏羲”为例说明之。 　　一些学者认为“伏羲时代”即距今四、五千年前或笼统地称之为原始社会末 期、新石器时代晚期等，如：李俨和萧稚辉先生认为“伏羲活动于公元前2852年 到公元前2783年，是古代中国一个部落的著名酋长，姓风名伏羲，这个部落名太 皞族”（萧稚辉著《中国计算科学史》（上古——秦汉），西南财经大学出版社 1995年版）；谢端琚、叶万松先生认为“伏羲的时代相当于马家窑文化时期。天 水地区是马家窑文化的主要分布区。相传伏羲的故里在成纪，即今甘肃天水” （谢端琚、叶万松《简论我国中西部地区彩陶》，《考古与文物》1998年第１ 期）；余敦康先生认为“据考古发掘，人类早在新石器时代晚期就利用占卜来预 测吉凶了。《周易》的发生史可以追溯到这个时期，相当于传说中的伏羲时期” （余敦康著《易学今昔》2页，新华出版社1993年12月版）；徐旭生和李西兴先 生认为，伏羲是中国传说时代南方苗蛮集团的始祖，相当于原始社会末期（李西 兴《淳化县出土西周陶罐上易卦数符管见》，《文博》1990年第6期）；严文明 先生据《左传》、《汉书·地理志》有关记载，认为太皞、少皞两个集团都是东 夷的先祖，太皞的时代大约在大汶口晚期，因为只有这时大汶口文化才分布到淮 阳一带，而太皞的后人既多在山东，说明有北迁的趋势（严文明《东夷文化的探 索》，《文物》1989年第9期）；栾丰实先生也认为大汶口文化是太皞和少皞部 族所创造的文化，太皞部族对应于豫东、皖北和鲁西南地区的大汶口文化，它们 很可能来自苏北和鲁东南地区南部，而少皞部族则对应于泰山南北地区的大汶口 文化中晚期遗存（栾丰实《太皞和少皞传说的考古学研究》，《中国史研究》 2000年第2期）；逄振镐先生认为大汶口墓地M26：16镂雕象牙梳雕刻图案是“原 始八卦”的起源，因此画八卦的伏羲、太皞在大汶口文化时期，而且应是东夷人 （逄振镐《论原始八卦的起源》，《北方文物》1991年第1期）。黄国卿先生援 引霍想有先生编《伏羲文化》一书有关专家的研究，认为伏羲的主要渔猎活动区 域在渭水以北，秦安大地湾新石器时代遗址可能是历史传说中伏羲生地古成纪， “伏羲时期约存在于大地湾文化第五期，距今约5000年左右”（黄国卿《对天水 卦台山伏羲画卦传说的新思考》，《周易研究》1999年第2期）。 　　有些学者确定的“太皞、伏羲氏”的年代则比较早，如：梁一川先生认为 “伏羲氏时代相当于考古学分期上大约一万八千年前的‘山顶洞人’至大约一万 年前的裴李岗文化这一时期”，田合禄、田峰先生对此表示认同，认为把伏羲氏 时代延伸到距今8000年前的裴李岗文化是合理的（田合禄、田锋著《中国古代历 法解谜》381页，山西科技出版社1999年４月版）；吴钊先生认为“大约在距今 8000年前（相当于裴李岗文化时期），在现在的淮河中上游支流沙河、洪河流域， 生存着一个经济、文化相当发达的人类群体，他们有可能就是古史传说中东夷集 团的太皞氏部落”（吴钊《贾湖龟铃骨笛与中国音乐文明之源》，《文物》1991 年第3期）；王大有先生在《中华龙种文化》一书中认为距今“9000—7000年间 的河南舞阳贾湖遗址文化是太皞氏（伏羲氏）遗存”（中国社会出版社2000年5 月版，60页），在《三皇五帝时代》一书中则认为伏羲时代大约跨越距今10000 —7000年前（中国社会出版社2000年5月版，602页）；江国梁先生说：“从整个 历史系年断代看，一般人认为，‘伏羲－女娲’时代，是属于旧石器时代，仍然 属于‘山顶洞文化’范围，称之为新人，距今约一万年以上”（江国粱著《周易 原理与古代科技》42页，鹭江出版社1990年2月版）；刘志一先生在《“血缘旋 涡”形成中华民族》一文中说：“这几个血缘集团构成中华大地‘血缘旋涡’的 基础……在中原地区形成了融合中心，诞生了生产技术、经济生活、科学文化高 度发达的大皞伏羲氏（族）及中央政权，时间约距今8000年前左右”（《社会科 学报》1991年4月4日）；史式先生认为“大约在一万年前，我们的先民逐渐从渔 猎、采集生活转入农耕生活，开始定居，进入母系社会。因为食物有了保障，农 闲之时可以发明创造，改进工具，发展生产。从此跨入了‘文明’的门槛。这是 传说中的伏羲、神农时代”（史式《五千年还是一万年——中华文明史新探》， 《新华文摘》1999年第9期）。孙新周先生援引刘尧汉先生的研究，认为伏羲是 远古羌戎虎氏族部落的图腾名号，仰韶文化临潼、姜寨等遗址出土的虎首类人面 彩陶葫芦瓶很可能是远古羌戎虎伏羲氏族部落的遗物，是伏羲的祖灵象征（孙新 周著《中国原始艺术符号的文化破译》112页，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8年3月 版）；韩永贤先生认为：“中国有记录的历史远在甲骨文之前，至少应从伏羲时 代算起，可估计距今大约八千年左右”、“中国自然科学史，应从八千年前的伏 羲时代算起”（韩永贤《破释周易》上册63页，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94年8月版）； 田晓岫先生认为伏羲的“历史跨度大约相当于考古学上中国旧石器时代晚期或中 石器时代”，当时“以采集和渔猎经济为主，还没有出现农业。工具以打制石器 为主，用间接打击法制作的典型细石器盛行。陶器还没有产生。如陕西大荔沙苑 遗址、河南许昌灵井遗址、山东临沂凤凰岭遗址等”（田晓岫著《中华民族发展 史》28页、32页，华夏出版社2001年8月版）；张振犁先生说：“伏羲所处的时 代，一般都认为在旧石器时代（此时以渔猎为主）。中国的渔猎经济在农业经济 之前，而在伏羲的神话里却可以包括新石器时代（以农业为标志）的一些生活内 容”（张振犁、陈江风著《东方文明的曙光——中原神话论》91页，东方出版中 心1999年2月版）；白剑先生说：“在中国史前传说中，太皞又称伏羲，被认为 是华夏民族最早的始祖，其记在《竹书纪年》的首篇，按现有历史传说推算其时 距今至少有6000—8000年以上了”（白剑著《文明的母地》172页，四川人民出 版社2002年1月版）；曾祥委先生认为河图、洛书最可能的产生年代是公元前4500 年前后，“这正是古人传说的伏羲、黄帝时代，亦即通常所称的‘新石器时代’” （曾祥委《河图、洛书是新石器时代的星图》，《周易研究》1995年第4期）。 　　仅从以上有限的例举来看，从4000年前到18000年前，几乎每一个千年纪都 被学者们认为是伏羲（太皞）时代。关于伏羲的地望（或文化），则有西部仰韶 文化说、西部马家窑文化说、东部大汶口文化说、中原说、中原裴李岗文化说。 此外，伏羲的地望（或文化）还有其他种种说法，如：白寿彝先生主编的《中国 通史纲要》认为“在长江流域，在今湖北省、湖南省、江西省一带，有许多苗蛮 部落的活动。伏羲和女娲是这些部落中的著名首领”（白寿彝主编《中国通史纲 要》48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11月第1版）；主长江中游湖南、湖北说的还 有陈建宪、冯天瑜等学者（陈建宪著《神祗与英雄：中国古代神话的母题》34页、 192页，三联书店1994年11月北京版；冯天瑜、何晓明、周积明著《中国传统文 化浅说》10页，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年10月第1版），这种说法与徐旭生的“三 集团”说有关。陈连开先生在《论中华文明起源及其早期发展的基本特点》以及 《中国远古的各部落集团》文中认为伏羲、女娲神话起源于长江下游（《中国远 古的各部落集团》，《中华民族研究初探》，北京知识出版社1994年版）；史式 先生认为伏羲、神农的地望均在南方，司马迁《史记》独尊源出西北相对晚出的 黄帝给后世留下了后遗症（史式《五千年还是一万年——中华文明史新探》）。 王一兵先生认为“伏羲文化当于长江中游的旧石器时代晚期文化中寻找。从目前 情况看，1980年发掘的重庆江津县王爷庙遗址较为接近”（王一兵《“三皇五帝” 的考古学文化》，《文史知识》2002年第11期）。郑若葵先生认为“黄河流域仰 韶早期文化、裴李岗文化、磁山文化、北辛文化等，从碳14断代以及文化内涵看， 均大体与传说的庖牺、神农文化相对应，而仰韶晚期文化、龙山文化等则基本与 黄帝、尧、舜、禹文化相对应”（郑若葵《长江中游地区史前农业文化与古苗蛮 文化关系初探》，《华夏考古》2000年第2期）。张振犁、陈江风等著《中原神 话论》说：“女娲母系部族最早可能活动于中原北部太行山地区，后来在中原广 大地区曾与东方族团伏羲部族发生了融合，进而与炎黄集团发生过大的融合” （张振犁、陈江风著《东方文明的曙光——中原神话论》67页）。除了长城以北， 中国所有的地域几乎都被学者们认为是伏羲或伏羲神话的发源地。但是，长城以 北也与伏羲有关：董万崙先生援引董立章先生的研究说，小朱山下层与新乐下层 文化是伏羲（太皞）女娲文化与华胥文化融合北上进入燕辽地区，与当地土著文 化融合而成。华胥集团核心在河南，其考古文化为裴李岗——磁山文化。伏羲 （太皞）集团消灭华胥集团向北发展，进入华北、燕辽（董万崙《华夷、华夏、 汉人在东方》，《北方文物》2001年第4期；董立章《三皇五帝史断代》，白寿 彝总主编、苏秉琦主编《中国通史·远古时代》519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 版）。而且辽西地区出土的红山文化女神像，也被学者们认为是“女娲”（傅朗 云《牛河梁“女神庙”族属考》，《北方文物》1993年第1期；陆思贤著《神话 考古》第二章“女神庙的发现和女娲神话”，文物出版社1995年12月版）。可见 学界对伏羲（太皞）的年代、地望、文化的认识之混乱。 　　与伏羲的情况类似，学界对炎帝（神农氏）、黄帝等传说中的远古帝王或部 落领袖的认识也是同样的混乱：炎帝（神农氏）的地望有黄河上游说、中原说、 黄河下游说，有长城以北红山文化说，有长江中游湖南、湖北说；黄帝的地望有 陕北说、渭水流域说、中原说、华北说、长城以北红山文化说，甚至也有黄河下 游说（何新），去年又有人研究黄帝还巡视江南，5000年前“曾经在浙江永康的 石城山生活过，并且以石城山为中心，足迹遍及浙江的金华山、仙华山、仙都山， 安徽黄山、江西庐山、广东鼎湖山等地，在南中国撒播了华夏文明的种子”（新 华社杭州2002年2月19日电）。同是中原说，又有不同的区分，比如黄帝的文化、 年代，学界的主流认识是龙山时代中原的某种或某些考古学文化，又有一部分学 者认为是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张振犁先生则认为“黄帝和炎帝（神农）部族， 最初都是在中原新郑、新密一带，由少典部族派生的两大部族集团”、“新郑、 新密的广大山岳、丘岭地区，之所以堪称黄帝文化的中心，就在于距今约8000年 前的新石器早期裴李岗前后的文化遗址，都集中在这里”（张振犁、陈江风等著 《东方文明的曝光——中原神话论》110——112页）。如果单看某专家在某篇文 章中对某“帝”的研究，还都有点道理，至少大多数情况下你还不能说他没有道 理，因为他有文献依据，有神话传说，有古代遗迹、民俗民风，甚至他还有文化 人类学、经典作家的“国家”形成理论作依靠，有的也有考古材料充塞其间。但 是如果将学界关于“三皇五帝”的研究成果汇集到一堆来，那不搞得你眼花缭乱、 晕头转向才叫怪！ 　　根据中国的古代文献、传说以及有关遗迹、民俗研究中国的传说时代，有时 还会推出一些怪相（虽然研究者常常也结合考古材料说事，但迄今为止现代考古 学对史前文化的识读能力也是非常有限的，甚至其理论和方法本身都是有缺失或 缺陷的，比如对史前纹饰的释读和理解，现在的考古学基本上无能为力，更谈不 上科学的理论和方法，因此也可以说考古材料在考古界自身都没能很好地消化， 更遑论考古界之外的学者），或者说它必然会出现一些怪相。在此举一个例子说 明：史树青先生据文献记载“舜生姚丘”、“舜生姚墟”之说考证，认为“从河 姆渡遗址中出土的黑陶、骨镞以及稻谷、稻秸等遗物，可看出当时私有制已经萌 芽，与姚墟的地望和历史变化有许多相似之点，故提出了河姆渡遗址为姚墟的观 点”（陈旭钦、黄勉免《中国河姆渡文化国际学术讨论会综述》，《文物》1994 年第10期）；同时，何新先生依据文献和一些考古材料研究认为“黄帝和伏羲实 际上是同一个人”、“黄帝作为历史上实有的人物，就是起于东夷的舜”、“神 农炎帝就是《尚书》中所记中国最早的君主——尧”、“距今4000——6000年， 这正是传说中的黄、炎帝时期”（何新著《诸神的起源》62页、69页、213页、 338页，时事出版社2002年1月版）。仅将一些有代表性的观点一汇合，我们就会 看到：在7000年前的河姆渡，伏羲、黄帝、舜共同生活着，当舜到4000多年前的 山西陶寺去接尧的班的时候，伏羲和黄帝也跟着舜去接尧的班；在四、五千年前 的海岱地区，伏羲、黄帝、舜、少皞、太皞、炎帝、蚩尤（后面几位也被不少学 者认为对应于东夷文化）共同生活在一起，当炎黄大战发生时，也就是伏羲或舜 战胜了尧、杀了蚩尤，但是尧从华北平原下来到山西南部，与这些帝王根本没有 接触就打了一场大败仗，这件事情同时也可发生在七、八千年前，而且还可以发 生在一万年前或一万八千年前，因为伏羲的年代可以早到那个时候；这些事情同 样可以发生在渭水流域、中原、长城以北地带、长江中游湖北、湖南、重庆江津 等等。这种联想和类推当然是荒谬的，可能也很少有学者这样去联想。但这恰恰 可以说明，我们关于传说时代的研究、关于“三皇五帝”的研究，也许人人都有 自己的道理和论证，然而所有的研究成果加在一起只是一个0或者是一个负数。 　　上面的说法并不在于要全盘否定专家们的研究或者认为那些研究毫无价值。 价值还是有的。但所有的研究成果最终还是要做加法的，而且通过做加法才能得 到最终的验证和认可，即任何一个传说中的帝王必须置于整个传说时代古史体系 的框架中去观照，任何一种与传说中的帝王相对应、比照的考古学文化必须置于 整个新石器时代考古学文化体系中去观照，研究某个传说帝王实际上是研究全体， 研究某个考古学文化实际也要研究全部考古学文化。这要求研究传说时代的学者 要熟悉和研究整个中国新石器时代的考古文化，而且要深入研究整个古史体系、 框架，如果不这样做，那结论可能是非常危险的。但是目前中国的学者少有人这 样做。 　　“中国古代文明探源工程”已经启动，它将可能是一个较长时段的研究过程。 集体研究有它的优势所在，但个人思考、独立思考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不可或缺的， 甚至重要或重大契机的产生往往是个人思考的结果。如果每个研究中国传说时代、 史前文化的学者都能更多地了解和熟悉相关的领域，将自己思考、研究的问题置 于整个中国新石器时代考古学文化框架和整个中国古史传说的背景下去思考研究， 那我们或许会事半功倍。有些考古学者认为史前史可以或者应该撇开中国关于远 古时代的传说和文献资料，这一点笔者是不赞同的，一方面史前考古、三代考古 已经使中国古史传说和文献记载中的一些东西得到证实，另一方面我们不可以也 没有理由将中国自新石器时代初以来的历史截为两段，而让普通大众除了阅读一 部自三代以来的历史书外，还去学习一部用考古学术语撰写的中国新石器时代历 史（实际是“中国新石器时代考古学概论”之类）。 ◆　　　　　　　　　　　　　我听《长征组歌》 　　　　　　　　　　　　　　　·刘自立 · 　　你会觉得我听《长征组歌》是一件好奇怪的事情。不是已经早就什么贝多芬 了，马勒了吗？但是，不！你首先没有弄清楚我是在什么时候听这个曲子。我可 以告知，我的听乐时间是在一个多重的组合中出现的。简单来说，一头是文革高 潮时期；另一头是现在，恰逢一个有关的纪念日。这样的两重组合是时间的分化 和延伸。我的多重感觉在此音乐的织体中，宛如几重精神人格的分裂，并由此发 出某种意义上的痛觉和快感。这样的痛觉是一会事情，而快感又并非完全和痛觉 分隔和相悖，二者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一个水至清而无“愉”之时代的愉悦， 就是人痛中之快。没有什么“痛苦是快乐的源泉”一说。甚至可以说，当我站在 北京中学校园满布大字报的墙壁下，任凭炎夏之热风洗涤我身心的时候，我的耳 边骤然响起了这首曲子。 　　这首曲子的特点，在我看来，有着一种不大不小的言之不详的忧郁。这样的 忧郁是从作者不经意的疏忽之处流露出来的，甚而贯穿全曲。许多在文革中遇难 的同学和熟人中似我辈者，多可以接受这个曲子，是为证？说是一种悲壮吗？不 那么简单；说是一种凄苦吗？不全然如此；说是一种偶像的黄昏吗？更是牵强生 硬……在我的曲解中生成的这首曲子，是在特殊的解析下存活的。这大概意味着， 她让我可以将我的简直是一种近乎存在主义的感觉，注射其中（虽然，此觉的解 析，我是在阅读了萨特以后才变得清楚起来的。那是八十年代的事情了；值得一 提的倒是，我在六十年代中的时侯，发现家里居然有一本《厌恶》。读之头也昏 脑也胀，一种无言有感之力，我所谓健康的体魄受到天外之力之一击……）现在， 我回忆这样的感觉，可以用过去未完成进行时态（很好笑！） 　　革命带给我的命运是黑色的，严酷的。我被几乎宣判为没有资格听取和占有 革命文艺的那类人。于是，在学校的高音喇叭赫然传出这首曲子时，我的处境几 乎可以说，是在窃听之。我的祖辈不属于长征中人，也许还是其敌人，我没有任 何亲历感和哪怕是间接的亲历感。严格说，我在那个时期是应该走开之人。但是 走开也好！滚开也罢工，我忽然在人们疏忽的一个偶然的黄昏，听到了这样的一 个曲子，而且是独自一人“享用”之，确忽产生了一种可悲和可耻的快感——因 为，我在听“别人”的音乐。这个感受几乎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吧！听别人的 音乐，还要在他们的精神世界里感受自我，这是怎样的一种尴尬啊！但是事情就 是如此。 　　热风中，大字报的碎片飘然落地，又从灰尘中崛起。音乐随着落日而红，而 灰，而淡。音乐在慢慢地进入我的精神世界和我的肉体。她的回响居然延续至今 还回声不断。为纪念亲人的祭日，我的妹妹一度在她的学校，将“戴镣长街行／ 告别众乡亲”的哀悼之歌放响天际，以至震耳欲聋。那是她的悼念方式。此刻， 长征之歌在我的校园里同样回声激荡，以至震动了我今天的心灵。所有这些红色 经典，曾经在北京的街头燃起熊熊火焰──那是中学生在观看现代芭蕾舞剧《红 色娘子军》的北京天桥剧场周围，点燃的“行为艺术”之火；是那时候绝无仅有 的所谓的“表现主义”。“娘子们”的特殊性感，在那个几乎禁欲主义盛行的时 代，得以一逞。变形的结局和其正宗相反：一方面是青年人对于红色大腿的贪婪， 再一方面，则是他们用现实之火，点燃心中之火。所有这些，和我听到的这个曲 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截止现在，我所谓的听音乐，还是处在一种被动接收者的地位，是革命乐曲 对主体的异化所致。其实被动者自认为是一种被动，已经堪称有了自主意识的第 一步。可悲的是那些实为被动而自以为是主动者。那些文革初期的红卫兵，后来 的大学造反派，就是这类自认者。哈耶克早就在他的关于奴役的书里告知我们， 他们是利用而不是毁灭感情；利用人们对于音乐的渴望，来宣扬和煽动一种感情 的“反物质”／反精神，是他们的成功范例。于是，在当时的年轻人里，主动地 向人类的基本感情秩序和理性秩序的挑战，往往是用歌曲来打前阵的。其中的颠 狂者，甚至可以将这样的人将不人的革命感情，谱曲填词，豪叫一通。这和西方 的纳粹及索多玛导演的惨剧中的牺牲者，在莫扎特的钢琴曲中被侮弄，被屠戮， 方式有异，但实质则同。细分之下，那些真正的被动者的人群里，居然分化成为 几种不同的人群。一种是甘愿做，而且始终是甘愿做被动者的人群；二种是变被 动为主动者，虽然他们的主动其实是同样被利用的，是假主动，是皇上意志下的 主动，他们获得这样的位置，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就是残害他的同类；再 者，可能是后来被遗弃的原来的主动者，他们变主动为被动。一如老毛和当时的 老蒯说的，你们不投降，就像土匪一样加以消灭……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老蒯 们就变主动为被动了。至于他们是否回复到像我听组歌那样，甘愿做一个被动的 听众，就不得而知了。 　　在那个时期过去不久，我们这一茬人开始了大量的阅读。事关人的主动和被 动精神的定位。在以后读到的尼采的《查拉斯图拉如是说》里，“我就是命运” 的惊世之言，给了我一个震动。自我表现的觉醒，也许是从那句话开始的。再者， 这样的主动精神，在极端浪漫主义的作品中，在于连和约翰·克利斯朵夫之流的 启示下，开始适度膨胀起来，以至发展到：“我是一条天狗啊！我把日来吞了， 我把月来吞了，我，就是我了”……的无法无天的程度。艺术的极端崇拜和政治 的极端虚无主义，在一个独特的背景中同时显现出来；这意味着，政治上的被动 局面正在被偷换成为艺术的音乐的乃至诗歌的自我表现和极度膨胀。这类自我表 现在七十年代，接上了“今天”派的写作。青春期的独立存在方式，对时代（也 许是复数的时代）有间离作用。由此而来的主动精神，或许演变成为超越时代的 本体，也未可知。自我和时代由此颠倒，一如像感觉中的“疯狗”之嚎叫。但是 细析这样绝对化的自我中心论，其实还是一种犬儒主义的反拨。究其原因，都在 于缺少适度的理性认识能力和对于自我的智性反思。有所不同的是，在革命的前 提下化解自我，和在与革命的对抗中化解自我，起码在表面上是不同凡响的。 　　历史的片段是这样，历史的整体是否也是这样？我们的存在，我们听到的音 乐，是我们的主动，是否仅仅在于自我的选择，还是加入了上苍的意志——这是 东西方存在论的最大不同。是我们没有原罪感的中国人自由，还是有所寄托的上 帝的选民，可以享受有限的自由的他们自由，其迷尚且无解。 　　我们常说，莫扎特是上帝的宠儿，他是聆听到上天的声音而做曲的；诗人里 尔克像他自叙的，是在记录上帝的声音，等等。革命是一个主动的行为，其意志 是人群之所在，还是上帝的意志之所在呢？ 　　如果说历史上的奇迹，如拿破伦和希特勒是“上帝的鞭子”的话，那么，长 征中人对于老天爷的意志，又如何揭示之，定位之？ 　　服从长征的革命的意志，是上天的意志作用于我们的意志吗？ 　　我们究竟有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主动的，独立于历史的绝对意志的意志呢？ 　　还是仅仅有一种中国人所说的，天人合一的意志。在这个意志中，人之成份， 又占据多大的比重呢？ 　　当然，这有点扯远了。 　　在一个常态的生活中，我们对待音乐的精神境界，往往要考量超现实的因素。 音乐的神奇莫过于此。听到贝多芬的节奏和气魄，听到巴赫的马太受难曲和弥撒 曲，人的主动精神不是要大打折扣吗？像革命和长征这样的事件，可以由此溯至 俄国革命，法国革命，……上天的意志和人群的意志以至领袖的意志如何划分， 也是一个饶有兴趣的课题。问题在于，那时的人们，乃至今天的人们，尤其是我 们中国人，都习惯于将领袖人物的意志终结化，而排除在他的上面还有一个意志。 真正有魅力的音乐之指向，正在于此（包括贝多芬的命运和他的庄严弥撒）！ 　　人们当然记得，在那些假主动者里，假戏一度可以唱真。这是耐人寻味的事 情。主动者们这样做了，也这样唱了，舞了！（——至于他们和他们的文章是否 冲出了文革的黑洞，变为真正的思想上的主动者，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如关于 民主和法制的；关于中国向何处去的，是否是真正意义上的异端思潮，还是大有 商榷余地的。但非本文主旨）。这里，我想起一位作者回忆清华造反派即 “４·１４”派战歌的创作和“演出”的种种情形——在一个短暂的时期，他们 这些勇敢的造反派，起码自认为是文革命运的操纵者，是革命及其歌曲的主动咏 唱者。一旦这样的，其实是被赋予的，而非民主争取到的革命特权，被一纸皇上 御批取消之，他们的地位一日之后就从天上掉到了地下。我们姑且来看看，来听 听他们当时是如何嚎叫的吧！ 　　“在需要牺牲的时候就要敢于，敢于牺牲……完蛋就完蛋，完蛋就完蛋！枪 一响，上战场；老子今天下定决心，下定决心，今天就死在战场上！！！” 　　据传，这是林副主席语录的改编本，变成了革命歌曲的歌词． 　　诸如此类的感觉转变成我六十年代的精神财富／精神垃圾（？）。我知道音 乐独立的或者说是相对独立的曲谱和声响——相对于歌词——在诱惑我们。我至 今没有产生对内容的具体记忆，我分明只是在听音乐——在这个没有音乐的世界 里——我只有听听这样的曲子。以获取带有意识形态色彩的情愫。当然，这并不 是说任何一首革命进行曲都具备此类功能。革命的抒情，常常是和民族的地域的 情愫相衔接而结合的。作为国人的我，当然不会忘记那些民谣和小调，但是他们 在那个时期是死过几次的。记得北京中学生中的飘派，曾经一度大唱三十年代的 歌曲。周旋等人的旋律和苏联老歌的旋律同登其堂。在某种程度上说，是为了对 抗和融合革命歌曲如组歌吧！ 　　歌曲，应该说永远是青年人的专利。为了满足我青春的遐想，我是以青春的 活力来面对《长征组歌》的。我幻想她会将我的自我（本我加超我）释放出来： 或许是军乐般的模进，使得我的压抑感获得抒解；或许是陕西的民谣，让我受伤 的心安静下来；或许，还有别的什么音乐的要素，在吻合我的意志。虽然，我明 显是在接受美学上玩弄一种把戏，但是，原谅一个孩子的妄想吧！将日下的身影 和人格颠倒，是一种游戏，还是一种艺术？我在颠倒这首曲子所有的指向和内涵 吗？又有多少人，包括曲作者，可以号称是在完全地，完美地，准确地解释他们 的长征呢？答案并不容易获取。一个偏差接着一个偏差，误读和误听，在时间上 持续至今。再过一百年，人们又会如何来解释这个曲子？无人知晓。 　　所谓存在主义式的感觉何样？首先，我在当时没有这个概念。只是今天，我 在为那种感觉做一个填补。 　　我看是这样的。你感到了你在他的感觉中是存在的，抑或相反。在歌曲里感 到的东西，是你的误觉，而你既然如此感觉了，你就看见了你自己。 　　二，你意识到乐曲带来的一种存在，是由你的感觉加以配合的，你赋予她你 的认可和你的参与，于是，你在选择；或者说，在被迫加以选择。 　　三，你的选择是无奈的，是错误的，不自由的。等等。所谓此时有声胜无声 的变形，就是此时有感胜无觉的还原吧！人无相无常，无形无觉，是我们的圣境， 但是不是西乐的感觉，西学的境遇。用他们的话说，是要有一个化自己为他人的 镜像效应的——比如说基督，就是化了以后——三位一体——才降临世间的。我 还是他，是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在革命时代尤其显得突出。因为在革命潮水的裹 挟下，如果凸兀自身的个性，他的映相之镜就会被毫无疑义地粉碎。这是“镜子” 哲学的极端化解释吧！ 　　我在校园荒凉而热烈的场景中被音乐俘虏，而我这个俘虏是窃喜的俘虏，就 像我在以后的牢狱中看见吃不饱的农民，因坐牢而窃喜——他可以吃上饭了（或 许并不全饱！）作为精神生活的严重匮乏者，作为容易冲动的青春期革命时代中 人，被革命的，或者说准革命的，假革命的艺术感召而产生冲动，本在情理之中。 其中有一个小小的区别是，在以往的革命或者说准备革命的时期，革命的音乐， 如我儿时听过的《黄河大合唱》，因为没有身临其境的历史感，只流于边缘化的 激动而已。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激动呢？是一种对于参与之的预期冲动；但是毕竟 还没有参与，或者说，没有什么参与的可能性。这样的经历还在1964年观看现代 京戏《红灯记》时发生过（我记得康生当年也在场。那是北京的人民剧场……） 参与的准备期并不长。 　　几年下来，革命的场景居然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了。但是和预期的结果不同， 我的参与是在经历了变故的惨祸以后。换句话说，参与的冲动刚刚开始，就在开 始尚未完成的时候结束了；结束是残酷的，他意味着你身外于红色经典，直到今 天。那么，是否所有不该属于红色经典的人群，都自外于之呢？不是！广大人群 之中，无论各色人等，对之趋之若骛者可以数万人计。他们的选择是自由的，还 是不自由的呢？究其原因，道理很简单，因为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属于没有自身 精神财富的人群，是精神财富上的弱势群体——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他们对待 红色经典的态度，和我当年对待《长征组歌》的态度一样，是一种表面的接受和 内在的变形。我今天可以听到这世界上最伟大的声音和音乐，我听见了贝多芬和 卡拉斯，格里高利素歌和巴赫……但是他们，还是循环往复在红色经典里做一种 无以选择的选择。简单而言，古典和严肃音乐及其文化与之无缘；而他们又同样 排斥非毛化时代的流行音乐及其文化，转回到毛时代的红色经典，似成为他们的 必然出路。我当然祈祷这样的转变中有奇迹出现（一如人们常常问道：会发生第 二次文革吗？）。 　　其实他们遭遇的奇迹如何，我不得而知。只是要说说我自己遭遇音乐奇迹的 回忆。因为这个回忆，像是一个无法进展的乐章，迄今为止，只留下下行的趋势 和残存的革命鬼火了。此话可以倒叙之。今天我听《长征组歌》，是源于我的回 忆，那么，今天我听贝多芬也好，听勃拉姆斯也好，究竟有多少如逢旭日，如浴 朗星的新新感觉呢！有，但很少了，可以将马勒除外，因为他是姗姗迟来者也！ 虽然，我们现在的听音设备可达高级——HIFI，但是听到了什么呢？仅我自己而 言，充其量是一些回忆和回忆的回忆。这个回忆，和我与他们的初次遭遇分不开； 和我听《长征组歌》时的回忆同出一辙。其间的区别是，我听贝多芬是一种绝顶 自由的感觉；而我听后者，则要大打折扣。然而因为同是青春的回忆，二者往往 纠缠在一起。 　　你能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三套车》决然分开来吗？换言之，如何对 待斯大林统治时代普罗科菲耶夫和肖斯塔科维奇的问题，就牵涉到这个层面。一 张老肖交响乐唱片里的说明，记录了他的悔过书：说他的作品如何颓废而跟不上 “党”的主张，云云。难道因为他接受了斯大林的奖金，就否定其作品的魅力吗？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我记得这位伟大的作曲家用“怪诞”来概括二十世纪。 所谓怪诞，就是我所说的听乐（包括创作）的变形记吧！不只是《长征组歌》带 给我们心理上的复调结构，我们在五，六十年代里听到的歌曲和乐曲，那些红色 的或者说是红白间色的作品，都在我们的记忆里留下了多重的印象。用政治的甚 至文化的标准来一概论之，是有武断之嫌的。我甚至幻想得到波兰女诗人，诺贝 尔奖获得者申博斯卡如何评说她早年歌颂斯大林诗歌作品的文字。而君特·格拉 斯，则一如既往地反对两德的统一和美国的单边主义。不是吗？俄罗斯还是将苏 联时期的国歌，定为今天他们的国歌。由此及彼，我甚至想到，在君特·格拉斯 的小说《铁皮鼓》中的场景。小矮人书中主角奥斯卡因他的参与，瓦解了一次伪 庄严，伪革命的纳粹音乐会。长征会被什么样的丑角瓦解呢！ 　　历史上“第二次”上演的是丑剧，还是一如既往的神圣，庄严的悲剧呢？ 　　长征，姑且说是一个壮举，歌颂长征的作品，是一个同样的壮举吗？ 　　我在1967年听到的她，有壮举之效果产生吗？ 　　我在2002年听她何故？ 　　我们还会产生这样的壮举及其艺术作品吗？ 　　她真的很忧郁吗？ 　　…… （寄自中国大陆） ◆　　　　　　　　　网络时代的写作：迷惘与忧思 　　　　　　　　　　　　　·孤　云 · 　　我们正处于网络写作的时代，其特征是借助网络，话语权得到空前扩张。只 要你懂得打字和上网，就可以相对自由地发表文字，相互交流。与传统形式的 话语空间（比如报纸、杂志等出版物）相比较，网络出版的门槛几乎降低到大众 咸与的程度。而且，网络作为交互平台最大的优点在于发表与交流的即时性。特 别是网上互动交流的方便、及时，是传统媒体所无法比拟的。网络的这些特性催 生大量的“网络写手”。他们成长于网络，对网络有着深厚的感情。有些写手在 网络这个大舞台得到锻炼后，为了获得更多的世俗认可，更把视线投向传统媒体。 网络写手向传统媒体进军是目前的大趋势，这里有几个原因，一是传统媒体对作 品有着更高要求，作者能从中获取更多成就感，一是网络写作并不能为写手带来 任何经济效益，为获取安身立命的本钱，他们也不得不向传统媒体靠拢。 　　但是，很多在传统媒体找到位置的写手，在为稿费而写作的同时，总有一种 失落感。他们疲于应付编辑字数和内容上的要求，甚至有时候不得不为了命题作 文而背离自己真实的想法。实际上，他们在得到稿费的同时，在某种程度上已经 丧失写作的自由。正因如此，他们开始怀念起网络写作的乐趣。没有任何功利性 的写作与短兵相接般的即时交流总是让人愉快的，而且，也可以舒张被传媒束缚 的心灵。这一点，不仅是那些成长于网络的写手深有体会，有的传统媒介从业者 也有同感。胡洪侠兄对此就很有感悟，他的“非日记”系列从一开始就发表在网 上，为了就是那份“自由地写作”的感觉。他在“非日记”开篇中说：“我想找 到一种适合我的文体，可以随心所欲地写些什么，藉此留住一些日子，好让日子 不会变成‘非日子’”。是的，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写些不痛不痒的文字，但总写 这样的文字，即便抱定以写作为业，也只是“文字工作者”罢了。 　　正因为在网络写作的种种乐趣，我每写完一篇文字，立刻就上线发到几个熟 悉的论坛，然后不断刷新，等待网友的批评意见。鲜花或者砖头，都能让我感到 喜悦。因为把一些约稿先发到网上，常遭到编辑的责怪，但我并不以为忤，还暗 自得意，就象故意做了坏事的小孩。对我来说，能够在报纸上发点文章赚点稿费 固然可喜，但更重要的是保持写作的乐趣和在交流中得到进步。再者，文章优劣 是一回事，能够眼见着点击率和回复人数的不断增加，那种快乐无以复加。 　　可是，这种单纯的快乐却被一些无聊的人破坏了，这让我感到忧伤。这些无 聊的人就是那些不劳而获的剽窃者。这些人利用复制、粘贴功能，能够迅速将别 人的作品改头换面甚至一字不改地以自己的名字发往各个论坛。他们不仅是掠夺 原作者的劳动成果，更是剥夺了原作者可怜的那丁点虚荣心。很凑巧，这两天有 两桩不同性质的剽窃行为发生在我身上。 　　其中，一个是原封不动把我的作品不注明作者也不说明转载就贴往几个论坛， 还有一个是把我的文章稍作修改投向报刊赚取稿费。前者的个人专辑里也有一些 别人的作品（包括前面提到的胡洪侠的“非日记”列），而且还在以前的跟贴里 含糊其词，混淆视听。经我在网络上一番搜索查证，我认定他的行为并非偶然， 但也许是出于侥幸心理和虚荣心的作祟。毕竟，在网络上的剽窃行为，只要细心 搜索，总能被发现，而且这样的剽窃，主要是个人道德问题。而那个把网络上的 文章据为己有并投向报刊的仁兄让我感到很沮丧，因为如果不是他自己供认，或 者干脆默不作声直接投往报刊而不在网络上发表，谁又能知道他的行径呢？这位 仁兄的举动，让我怀疑甚至还有很多这样的人径直从网络上攫取作品，利用自己 的资源获取利益。这样的行为，首先是伤害了原作者本人的名誉，更是挫伤网络 写手的积极性，最终会使许多人对网络写作怯步。至少，网络写作的乐趣将遭受 这种无良行为的打击。如果还有网络文学这么一说的话，以后的写作者在网络发 表作品将可能是半成品或者是已经在传媒发表过的陈年文章。 　　当然，传统出版业的盗版、剽窃现象也很严重，其中主要涉及名誉与经济利 益。而我认为，网络上的这种剽窃行为，特别是刚才提到的那种不劳而获的行为， 其危害性与传统出版业的盗版、剽窃行为至少是等同的。这样的行为因为直接打 击写作者的创作热情而越发显得可恶。在网络上发表作品，不就是求个快乐嘛， 这种快乐除了没有任何直接经济利益的虚荣外，所能获得其他效益非常可怜。如 今，却有人连这一点点的乐趣都要剥夺，甚至拿去换钱换名声，真是太让人恶心 了！ 　　有人说对于这种现象，只能“习惯”。也就是说，任其自然，不做任何抵制。 这样的说法，主要是由于除了道德上的谴责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有效的抵制办法。 当然，可以把他告上法庭，但寻求法律途径的解决，其过程和结果可想而知。去 年青岛网络作家卫捷（网名３７２１）状告榕树下网站侵权一案，经过漫长的诉 讼之路终获胜诉，但实际上收效甚微。道德谴责和诉诸法律并不能有效抵制（更 不敢说消灭）这种恶行，无怪有人说要习惯这一切了。但这还不是最可怜的见解， 更有甚者，有的网友竟然说“有人能够抄写我的文章，我必定是在心里窃喜”。 这样的高见大概只有“新潮鲁迅”的“剽窃有理”说可以与之相媲美了。这位“ 新潮鲁迅”仁兄在抄袭梁实秋先生的文章被揭发后，竟然炮制了一套说法为剽窃 辩护。或者，现在竟然不是如何有效抵制剽窃的问题，而是要如何普及“剽窃违 法”的常识。要是到了如此地步，那可真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写作本该是件快乐的事，特别是网络上的写作，让我们在不那么自由的空气 中能够打开一扇窗，但愿诸君常怀此念，别再糟蹋这丁点可怜的自由。 【网萃】∽∽∽∽∽∽∽∽∽∽∽∽∽∽∽∽∽∽∽∽∽∽∽∽∽∽∽∽∽∽∽ ◆　　　　　　　　　　　　　小康生活 　　　　　　 ·何葆国 · 　　小康一走进办公大楼，就会有熟人跟他打趣说：“小康啊，什么时候我也能 过上小康生活？”小康一律报以亲切的、友好的甚至有些明星味道的微笑。最近， 电视上、报纸上、文件上、领导嘴上以及黑板报墙壁上，“小康生活”这四个字 突然成了流行词汇，好像流感一样，大家打个喷嚏咳个嗽，那声音里都带着“小─ 康─生─活”的谐音和节奏。 　　小康是这幢庞大的办公楼里一个很重要的办公室的副主任科员，他每天的工 作就是看看报纸、看看文件、跟同事们聊聊天，当然有时要给领导写讲话稿、陪 领导到下面视察。工作是愉快的，就像是一次度假，轻松、自在，没有压力。下 班前五分钟，他开始收拾桌面，把各种文件、材料码整齐，有的则锁进抽屉里， 然后到卫生间方便一下──有时并没有排泄的必要，但是几年来这已经成了一种 习惯，从卫生间走出来走到廊道上，正好是下班时间，分秒不差。大家都下班了， 廊道上呈现了短暂的热闹场面。有人停下来说话，有人搂着肩膀边走边说，人群 像一股水流到大楼的大堂里，呈扇状向四周分流而去，很快就消失在钢筋水泥和 玻化地砖之间了。 　　大楼后面有一座车棚，停的是自行车和摩托车。大楼前面也有一座车棚，停 的是汽车，主要是领导们的帕萨特、雅阁、丰田佳美，唯一一部私人汽车就是小 康的富康──也就是说，小康是这幢大楼里除领导外唯一坐汽车上下班的人。这 部富康是他去年买即开型福利彩票的特等奖奖品，本来他想把它卖掉，变为人民 币存进银行。但是老婆说，家里存折上的钱好几年都没动了，这车就留着用吧， 周末一家人开车到郊外兜风多好啊──现在，小康开着富康驶出单位花园一样的 大院，像一道光线溶入灿烂的阳光里。白色的车身闪闪发亮，小康手里轻轻地转 着方向盘，好像指缝间流淌着一支舒缓的曲子。大约十分钟后，富康驶进了屏山 苑自动伸缩的大门，停在喷泉旁边的一幢楼房下面。屏山苑是马铺市的豪华住宅 区，小康家所在的8号楼是屏山苑最好的一幢楼，全是错式套房。小康家在不高 不低的三楼，几年前他有个在美国的表姐给了他十万美金，加上自己的几万人民 币，他就在这买下了一套最贵的房子。小康走出富康，走到楼下电子对讲门前， 按了几个密码，铁门像是有了快感地发出“嘀”的一声，他插进门里，铁门在他 身后很配合地关上。小康走到家门前，正想从裤带上取下钥匙，突然家里的铁门 自动似地打开了，六岁的女儿呼叫着向他扑来，老爸，我想你啊──女儿像一只 可爱的精灵扑进他的怀里，他歪着头亲了亲女儿白嫩嫩的脸蛋，把女儿抱了起来。 148平方米、欧式装修的家徐徐展现在面前，来过的同事都说这就是“小康之家”， 一个爱好书法的领导还给小康写过一张横幅，就是“小康之家”四个字，裱褙后 挂在了小康的书房里。小康抱着女儿坐在皮沙发上，两个指头捏着女儿的鼻子， 问她今天有没有乖啊，女儿瓮声瓮气地说乖乖乖，我很乖，小康说乖就好，乖就 会让爸爸妈妈更喜欢你。小康的妻子小洁从厨房端着一盘刚削成一片一片的芒果 出来，放在茶几上，对女儿说小安，你最爱吃的东西来了。女儿从小康的怀里像 鳝鱼一样滑下来，一屁股坐在干净的木地板上，一边用牙签挑起芒果片，一边把 小嘴张开到最大的程度，像鱼嘴一样一张一合，眨眼间把一碟芒果片吞食得干干 净净。小康和小洁看着女儿略带夸张的举动，对视一笑，心里好像有一股暖流轻 轻荡漾。 　　一桌饭菜色香味俱全地热气腾腾着一种富足，先锋音响欢快地流淌着一种情 调。一家人吃过饭，小洁带着女儿到楼下散步了，小康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在 网上快速地浏览一下新闻，看看几个旅游论坛，然后便关闭电脑，走到楼下寻找 妻子和女儿。这也是几年来一家人的习惯了。她们在喷泉旁边等着他，一家人会 合后便手拉手，在花团锦簇、绿草如茵的小区里悠闲地走着，大手和小手像秋千 一样晃荡着，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却是共同地表达着一种愉悦、一种舒畅。 　　这就是小康一家的小康生活。 　　所以，常常有偶遇的朋友、熟人或者同事用一种羡慕、风趣的口吻跟他说， 小康啊，什么时候我也能过上小康生活？小康一律报以亲切的、友好的甚至有些 明星味道的微笑。 　　今天是星期天，小康开着富康把小洁和小安送到岳母家。昨天星期六，一家 人到水尖山森林公园玩了一天，今天小洁带着女儿回娘家，主要任务就是陪父母 亲说说话，这也是几年来的习惯了。小康提着一袋子东西，跟在妻女后面走进岳 母家，跟刚刚从马铺市烟草局局长位置上退下来的岳父说几句话，便告辞了，他 要回家上网，午饭自行解决，傍晚四点多再到岳母家一起吃晚饭，然后带着妻女 回家，这也是几年来的老习惯了。 　　小康开着富康穿越了马铺市最繁华的几条街，驶进了温泉路，这条路的尽头 就是屏山苑，两边是一排低矮茂密的芒果树，树上挂着青青的芒果，一个个长得 很结实。小康把车速放得很慢，不时把眼光扫到翠绿的树叶上面，突然他看到一 棵芒果树下的一只垃圾桶前面坐着一个人，事实上他只看到了这个人的侧面，心 里很奇怪地响了一声，好像石头投入深潭发出的那种声音。小康一下踩住了刹车， 他想，这是怎么啦？他重新启动了油门，把富康开到屏山苑的伸缩门前，握着方 向盘的手好像变成了不是自己的手，接连打着方向盘，富康又调了头往回走，他 想，这是怎么啦？分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抓着他的手。 　　富康徐徐在垃圾桶前面停了下来。透过玻璃，小康眼睛定定地看着那个人， 感觉好像是看着自己──也就是说，那个人太像自己了，似乎是跟他同一个模子 印出来的，似乎是他克隆出来的，他看呆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呢？ 小康的眼睛许久才眨了一下，整只眼球一阵阵发酸。他走下车，向着另一个自己 走近了几步。就是这几步，使他暗暗松了口气，这个人不是“自己”，只是长得 酷似自己而已──本来嘛，世界上怎么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呢？ 　　那个人坐在垃圾桶前面，手里拿着一只显然是从垃圾桶捡起来的面包，很优 雅地吃着，好像他不是坐在地上吃着捡来的面包，而是坐在金碧辉煌的欧洲皇宫 里品尝精美的糕点。他的头发是长了一些乱了一些，他的衣服是脏了一些破了一 些，但是他神情若定，气度不凡，如果说他是乞丐，那么他是全世界最酷、最高 贵、最有气质的乞丐。 　　“你、你……”小康冲着他说道，不知为什么，话不连贯，声音也显得飘忽 无力。 　　“你好。”那人字正腔圆地说，脸上带着一种很有明星味道的微笑。“你怎 么……你……”小康突然变结巴了，舌头很僵硬，好像邂逅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 友，由于无比的惊讶和激动，恍若梦中。 　　那个人从地上站起来，向小康伸出了右手──尽管这只手有点脏，指甲里积 满污垢，但仍然看得出它白皙、修长，像是一只弹钢琴的手，他说：“你好，我 们好久不见了。”他像老朋友那样亲切而又率真地握住了小康的手。 　　“我们以前见过吗？”小康跟他握了一下手，随即把手抽回来。 　　“我们没见过吗？”那个人反问道。 　　“你、你叫什么名字？”小康说。 　　“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我从哪里来？”那个人淡淡地说，眼神显得 迷惘和空洞，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康，好像他的脸上写着答案。 　　小康避开了他的眼光，那眼神里散发出一种东西，令他莫名地感到把持不住 自己，他嚅动着嘴唇，想要说什么，却好像只是呼出了一口气，但是就在这时， 一个惊人的决定就在瞬间做出了。 　　小康把那个人带回到家里，找了自己穿的里里外外一整套的衣服给他，让他 先洗个澡。那个人站在客厅中间，眼睛环视了一遍客厅的摆设，他就像回到自己 家里一样，没有过份的欣喜和激动，也没有一丁点的拘束和陌生，他镇定自若， 一举一动都显得那么得体大方，“谢谢，”他对小康说，当他从小康手里接过衣 物时，又说了一声，“谢谢。”他说：“不用你麻烦了，我自己来就行了。”他 熟门熟路地走向浴室，非常熟练地打开热水器。 　　听着浴室里传出热水器流水的声音，小康在沙发上把自己放了下来，好像放 下了一件很重的物品，他脑子里飘浮着许多思绪，他极力地把这些思绪归拢，这 些思绪就变成了一连串的问号：这个人不是一般的乞丐，也不是一般的疯子，他 到底是什么呢？他叫什么名字？他从哪里来？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一连串问号像钩子一样紧紧钩着小康的好奇心。 　　那个人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穿着小康那套八成新的罗蒙西服，面目一新， 那西服也正好合身，他手上提着一只塑料袋子，里面装着他换下来的衣物。小康 从他手上接过袋子，打开门，放在门口一个纸箱里，下楼时再把它扔掉。他客气 地对小康说：“谢谢你。” 　　小康用手势请他在沙发上入坐，他又说了一声：“谢谢。”小康说：“你不 用客气，我们就像朋友一样。” 　　“是的，我觉得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那个人说。 　　“请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在哪里？”小康一口气甩出三个问号， 他用医生一样的语气说，“你想不起来了吗？” 　　那个人腼腆地一笑，说：“不好意思，我真是想不起来了，我叫什么名字？ 我从哪里来？我真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小康知道了，他是个失忆者，由于某种未知的原因，他丧失了部份记忆。失 忆，正常生活的中断，这意味着什么呢？ 　　“你好好想想吧，你姓什么？来，我问你，”小康像心理医生一样提示他， “你是不是姓──王？” 　　“王？我知道王曦之、王府井、王永民……” 　　“李？” 　　我知道李世民、李自成啊……” 　　“黄？” 　　“黄什么？黄段子？呵呵，我以前会讲好多个黄段子啊，可惜现在一个也想 不起来了。” 　　“你不要着急，你要好好地想，你也不一定回答我，如果我说对了，你就点 点头。”小康饶有兴趣地颇有耐心地说，“你想想，你是不是姓陈？” 　　那个人像小学生背课文一样地说：“陈，陈独秀、陈词滥调，不是。” 　　“林？林，双木林。” 　　“林，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呵呵……”那个人笑了起来，很开心似的。 　　小康心里叹了一声，说：“你认真一点啊。你不会是姓康吧？” 　　“康？什么康？” 　　“小康，小康生活的康。”小康说，他心里突然觉得好笑，像他这样，他懂 得什么“小康生活”吗？ 　　那个人愣了十几秒，空洞的眼睛转了一下，终于摇了摇头。 　　小康全身靠在了沙发背上，心想，如果我这么容易就能唤醒他的记忆，这简 直就是奇迹了。生活中会有奇迹吗？天知道。 　　四点多的时候，小康给在岳母家的妻子打了个电话，说是有个朋友来，他就 不过去吃饭了，让她和女儿吃完饭打的回家。那个人好像很认真地看着、听着小 康打电话，等小康挂机后，用一种赞赏的口气说：“你有一个幸福的家。” 　　小康笑了笑。 　　中午小康用冰箱里的菜做了几个菜，那个人吃得很香，连连赞美，小康发现 他是发自内心的，看样子他是很久没吃过像样的饭菜了。饭后他们就坐在沙发上 一边泡茶一边聊天，那个人好像什么都懂，天文地理、电脑网络、WTO、申奥、 申博、韩日世界杯、911、巴米杨大佛、本拉登、巴以冲突、伊拉克危机、远华走 私、成克杰、克林顿绯闻、当官四项基本原则等等等等……大千世界、包罗万象， 他什么都懂，唯独不懂自己的名字和来历。 　　“真的，不好意思，我忘记我叫什么名字了，我也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 真不好意思。”他几次对小康说，好像他也明白这是个很严重的错误。 　　小康告诉他没关系，小康说：“你不用急，也许你会想起来的，你以前是做 什么工作的呢，这个能想起来吧？”那个人托着腮想了想，眼睛里闪了一下光， 随即暗淡下来了，对着小康摇了摇头。突然他问小康：“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回家？ 你以前认识我吗？” 　　“我第一眼看到你，觉得你很像我，我就非常奇怪。”小康说，好像是在说 一件非常久远的事情，语气里充满了一种回忆的味道。 　　“我很像你？”那个人看了看小康，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部，“我觉得我 并不像你，不过我觉得我以前见过你。” 　　小康也看了看面前这个失忆者，觉得他其实并不像自己，当时怎么会觉得很 像呢？这真是奇怪。他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种梦魇之中，有一种奇异的、超常的力 量一直控制着他，使他某种程度上也变成了一个失忆者。失忆，正常生活的中断，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他猛地站起身，走到浴室里，打开水龙头，捧起一把水使 劲地擦了擦脸，左右甩了甩头，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清醒了一点，这时担忧和恐惧 就来了，我怎么把一个陌生人带回家了？居然还跟他像老朋友一样聊了半天？谁 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失忆者？即使他是真的失忆者，万一他是坏人怎么办？小康看 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脸惶然，自己都对自己感到十分陌生。他发现他面临着一个 问题：请神容易送神难。不行，我一定要把他送走，不能再让他留在家里了，让 一个莫明其妙的失忆者介入自己的生活，这怎么行呢？不行，我非把他送走不可。 　　小康心里下定了决心，他用毛巾洗了一把脸，镇定地走到客厅上，对那个人 说：“走吧，我们到外面吃饭。” 　　“在家里吃也行，你做的饭菜很有一手。”那个人说。 　　“还是到外面找个饭店吃，走吧。”小康说。 　　小康坐进了驾驶座，那个人坐在副手的位置，对小康说：“我也会开车，让 我来开怎么样？”小康带着讥诮地说：“你也会开车？你无所不能无所不通，就 是不知道自己是谁？”那个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便陷入了一阵又长又厚的 沉默之中。小康不想再跟他说话了，跟一个失忆者有什么好说的呢？他开着富康， 心里寻思着到哪个比较偏的地段找个不起眼的饭店，点几个菜，暗中先把钱付清 了，然后自己中途溜走，把那个人彻底甩掉。 　　经过了几条街，小康把富康停在金城街的一家小酒店门前，这里位置看起来 比较偏僻，他从没在这一带露过面，有利于“逃跑”。这时他心里已经有了一套 “逃跑”的方案。 　　让老板安排了一间包厢，点了六七个菜，小康对那个人说，吃吧吃吧，别客 气。那个人一路上在发呆，此时还显得呆呆的，像木偶一样拿起筷子，不声不响 地吃了起来。小康叫送菜的小姑娘拿来了一瓶金六福酒，给那个人倒了满满一杯， 那个人正低头吃着一块红烧排骨，看也没看，拿起酒杯当作饮料似的，一喝一大 口。小康心里暗暗咋舌，这家伙看来酒量不错啊。他没心思地吃了几筷子的菜， 发现那个人吃得津津有味的，一副十分投入的样子。 　　“这里的菜做得不错，比较合我的口味，你觉得呢？”那个人说。 　　小康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他站起身说：“你慢慢吃，我到楼下上上洗手间。” 　　那个人没有反应，只是专心致志地吃着。 　　小康像做贼一样走到楼下，对老板说：“我有事先走，我那朋友在那慢慢吃， 多少钱我先跟你结了。”老板拿来菜单看了看，报了个吉利的数字：98，小康二 话没说，掏出一百块钱，也不用找零了，急匆匆走出门，像盗车贼一样打开富康 的车门，心里怦怦跳得很紧，好不容易才发动了车。 　　富康发动的声响令小康心里一阵紧张，好像小偷听到警铃一样，他生怕那个 人会从小酒店里追出来。谢天谢地，富康跑出了几百米，那个人浑然不知，小康 心里渐渐松了口气，却是没忘记加速，富康像是飞了起来，向着屏山苑的方向飞 去。小康心里想，今天真是见鬼了，把一个失忆者领回家，今天的记忆最好我也 不要了。 　　走进家里，回头把门关上，小康靠在门上喘了一口气，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 觉。妻子和女儿已经回到家，小洁问道：“你那个朋友呢？”小康说：“他走了。” 小洁又问：“是哪个？”小康说：“你不认识的，是个男的。”他对小洁笑了笑， 笑容显得有些可疑。小康在沙发上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想起了一些事， 单位里的事、少年时代的事还有妻子小洁的事，他开始把那个人忘记了。 　　明天要上学（幼儿园），女儿早早睡了；明天要上班，小康也准备早点睡了， 他看着在镜子前面涂抹晚霜的小洁，叫她快点上床睡觉，小洁说：“我这就好了， 你又不是要闻着我的气味才能睡？”小康笑笑说：“闻着你的气味，我才睡得香。” 　　这里，门铃突然响了。小康和小洁不由交流了一下眼神：会是谁呢？本来楼 下有一道对讲门，可是最近常常有人忘记把对讲门关上，使一些外来的人就直接 到家门口按门铃。 　　小康对小洁说：“我去看看。”就走过去开门。 　　门刚刚打开一缝，小康就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铁门外面站着那个人，这家 伙居然找上门来啦！小康砰地把门关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 　　“怎么啦，是谁？”小洁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没有，找错人了……”小康神色一下变得慌慌张张，连看也不敢看小洁一 眼，好像他策划的阴谋被曝光了，他只能在地上找一道缝钻进去。 　　这时门铃又响了，小康知道如果不开门，那个人肯定会把门铃不停地按下去， 他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那个人怎么像狗皮膏药一样，甩掉了又粘上来？小洁很 怀疑地看了小康一眼，走过去把门打开。小康心里跳了一下，跑过去想要抓住小 洁的手，但是已经迟了一步了，铁门打开，那个人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对着小 康说：“你先走也不告诉我一声。”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小康冲着他愤怒地吼了一声。 　　“我不知道我是谁，可是你认识我啊，你今天都请我吃了一天的饭了。”那 个人睁着眼睛认真地说着，同时对小洁很友好地笑了笑，说：“你好。” 　　小洁愣愣地看了看那个人，又看看小康，越发觉得不可思议，对小康说： “这是怎么回事，小康？” 　　“这是怎么回事，小康？”那个人也跟着说了一句。 　　小康气得说不出话，一下攥紧了拳头，他真想一拳打在那个人的脸门上。但 是他只是回头对小洁说：“小洁，你到房间去，这里不关你的事。” 　　“小洁？”那个人眼睛一亮，兴奋地跳起来，“我想起来了，小洁小洁，我 老婆也叫小洁！”他扑到小洁面前，激动地摇着她的臂膀。小洁害怕地直往后退。 小康一把拉开了那个人的手，紧绷着脸，义正词严地说：“请你立即离开我家， 我们不认识你！” 　　那个人惊讶地看着小康，说：“你这个人变脸变得真快啊，白天还是好好的， 怎么现在就一脸凶相？” 　　“我已经告诉你了，我根本不认识你，希望你不要来影响我的生活！”小康 说。 　　“你不认识我，那你怎么把我领回家，还拿衣服让我洗澡，还煮饭给我吃， 还跟我聊天说话，晚上还请我到酒店吃饭？” 　　“我今天是见鬼了，真是见鬼了……” 　　“呵呵，你也失忆了吗？”那个人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明显的讥讽。 　　小洁生气地对小康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我、我也讲不清楚啊，小洁，我想我今天是见鬼了，”小康又急又恼，他 想，导致现在这种局面，都是面前这个失忆的家伙惹的祸，这家伙就像讨厌的苍 蝇一样，他想，如果我不蛮横一点把他赶走，这事情就不知如何收拾了。小康转 身对那个人说：“你给我出去，不然我要报警了。”他一只手推着那个人的肩膀， 那个人往后退了几步，咧开嘴想说什么，但是小康粗暴地打断了他说：“你不要 说，你什么也不要说，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什么也不要跟我说，你给我滚！” 　　那个人终于现出了一丝惊慌的神色，不置可否地点着头。 　　小康打开铁门，猛地把那个人推出门外。他想，把这个人推出去，从自己的 家推出去，从自己的生活推出去。 　　不用说，这个晚上对小康来说是灾难性的，是绝望与悲哀交织的晚上。他把 事情源源本本讲给小洁听，可是他的叙述出现了太多的破绽，充满着各式各样的 疑点，令小洁想要相信也无法相信。两个人说话的嗓门越来越尖，几乎演变成一 场争吵。最后小洁甩手走出卧室，说：“我不跟你说了，没意思。”小康颓然地 倒在床上，心想，是啊，没意思，就是吵到天亮也没意思，本来生活好好的，怎 么能让一个莫名其妙的失忆者给破坏了呢？他心里叹了一声，强行命令自己把眼 睛闭上，他想，睡个觉，把这个事情忘记了，忘记了就好了，明天的生活还像过 去一样……最后小康模模糊糊地睡着了。等他醒来，他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糟 了，已经是九点钟啦！小洁和女儿都走了，她们居然没有叫醒他，这恐怕还是他 几年来第一次睡过了上班时间。小康急急忙忙刷了几下牙、擦了一把脸，就向楼 下的车库跑去。 　　就在小康打开富康的车门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有个人像幽灵一 样从他背后闪了出来，手上一块砖头砸在了他的头上。小康吭也没吭一声，就像 麻袋一样软绵绵瘫倒在地上。那个人就是小康领回家的那个失忆者，他坐进小康 的车里，开着富康跑了。 　　小康被发现后，随即被送到了医院进行抢救。人们发现小康苏醒过来之后已 经丧失了记忆，小康只是呆呆的用一种空洞的眼神看着大家。我是谁？小康问， 我是谁？大家告诉他，你是小康啊。小康又问，小康是什么？小康很执着地问， 小康是什么？小康是什么？大家心里都凉了。 　　小康变成了一个失忆者。从此之后，小康单位里的人再也没人说，“什么时 候我也能过上小康生活”，但是“小康生活”这四个字却依旧非常频繁地出现在 报纸上、电视上、黑板报上以及领导们的嘴上，他们时常掩着嘴窃笑，或者做出 某种古怪的表情，好像“小康生活”已经变成了一个可笑的词。 2003、3、4-7写于南靖 ◆　　　　　　　　　　　　　　漫长的旅程 　　　　　　　　　　·何葆国 · 　　要是躺在身边的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就好了，顾文先买到车票时，心里暗 自想道。 　　他买的是一张开往广州的汽车卧铺票，他要到海口参加《文学时代》杂志社 举办的笔会。想起来，他至少已经五年没有参加过文学笔会了，在感觉里就好象 是五年没有见到情人。在八十年代末期，文学尚有余温，他是马铺市最出风头的 作家，可是随着文学温度的冷却以致慢慢变成一砣冰凉的铁块，他也开始移情别 恋了。当初他准备下海与人合伙开公司，跟汤红敏大吵了一架，最近他准备上岸 重返文坛，也跟她大吵了一架。这一架的结果是汤红敏负气出差去了（本来她已 决定不去），他在家里吃了两天快食面，在电脑前呆坐两天，脑子里空空荡荡的， 手指僵硬，一个字也没打出来。他在翻找一本杂志时，发现下面躺着一封《文学 时代》的来信，看样子已经躺了一些天，他想一定是汤红敏藏起来不想让他看到， 信封上的邮戳很模糊，要看清日期得有考古学家的水平才行，他就打开信封，原 来是一张笔会邀请信，一看时间是“10月15日报到”，他立即坐不住了，今天是 10月12日，也就是说信虽然被汤红敏私藏起来，但幸亏没有误事。他盘算了一下 行程，决定明天动身。 　　马铺市到广州都是夜班车，车上睡一觉，次日上午也就到了。顾文先买到的 车票发车时间是九点半，现在还有一个多小时，他看到候车室里烟雾缭绕，一张 张面孔模糊不清，他就走出车站。 　　面前一片密密麻麻的灯光闪烁，时常有汽车喇叭声响起，象是一把刀子把灯 光捅破一个口子，但是眨眼间，灯光又合拢上了。一片密不透风的灯光。顾文先 的眼睛看得有些累。他走下车站的石阶，一个长相斯文的小伙子就迎了上来，操 着马铺腔的普通话说：“先生，你是到广州吗？我们的车在那里，你看，就是那 一部，马上要走了。”他一只手指着前面停在街道旁边的一部大巴，另一只手就 过来要提顾文先手上的密码箱。“我不到广州，你拉我做啥货？”顾文先用马铺 话说道。那小伙子咧嘴笑了笑，顾文先发现他镶着一颗金牙，在夜色里闪着金光， 不知为什么，自己也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牙其实也不好看，就是忍不住想笑。 小伙子说：“坐我们的车很便宜，只要一百五十块。”顾文先说：“可我不到广 州，你们就是倒贴我一百五十，我也不想坐呀。” 　　向前走去，就是马铺市著名的红灯区，发廊一条街。顾文先看到了发廊门边 倚着小姐，向过往行人招手致意。他想，洗个头倒是消磨时间的好办法，但是他 知道，这里的发廊用行话来说，只洗下面的头不洗上面的头。他还是转身走了， 走到车站石阶上，一个中年妇女从天而降似的窜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好象故意做出一种鬼鬼祟祟的样子，说：“先生，你要VCD吗？”顾文先摇了摇 头。“你要发票吗？”顾文先又摇了一下头。那中年妇女突然一把揪住顾文先的 一只胳膊，说：“你要住宿吗？”顾文先猛地瞪大眼睛，厉声说道：“你抓我做 啥货？”那中年妇女一慌，就连忙放了手，好象很抱歉地对顾文先笑笑。顾文先 发现她嘴里也有一颗金牙，好象一颗子弹，随时会射击过来。 　　回到候车室里，顾文先感觉人比刚才少了一些，九点有一趟车开往福州，可 能是刚刚走。他看了一下手表，时针和分针停在八点半不走了，正是他买到车票 的时间，这真是有点奇怪。他从屁股上的口袋里掏出手机，上面的时间是九点， 还显示着一个未接电话。刚才在外面，躁声太多了，没听到电话铃声。他按了几 下键，找到那个未接电话号码，眼看着十分陌生，他能记住的号码也就几个，他 估计这可能是范雨或者崔北平打来的电话，就拨了号码过去。 　　对方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顾文先正想挂掉时，听到一个不男不女的声 音问道：“谁呀？”顾文先说：“刚才谁打我手机？”对方粗暴地说：“你谁呀？ 打什么手机？这里是收容站。”真是见鬼，顾文先嘀咕了一声，把手机挂掉了。 他四处转头看了看，看到了一个正拿着小镜子察看自己容貌的姑娘，心里想到， 要是她躺在自己身边就好了。他从侧面观察着姑娘，发现她的鼻子很漂亮，下巴 的形状也不错，美中不足是胸部平坦一些，不过要是她晚上能躺在自己身边，他 还是非常喜欢的。 　　时间已是九点十分了，有些旅客心里着急，就跑到服务台问到广州上车了没 有？服务台有个肥胖的女人说：“上车就会通知你们，着什么急？”顾文先发现 这个女人很胖，他在马铺市还没见到这么胖的女人，他就想走近一点看看她到底 胖成什么模样，于是他走上前去，用普通话问道：“九点半到广州的车来了吗？” 胖女人的眼光从一团肉的深处射出来，好象在顾文先脸上捕捉到什么，她咧开嘴 笑了起来，说：“还没有呢，车来了我会叫你的。”顾文先心里咚地响了一声， 他发现这个胖女人嘴里也有一颗金牙，而且她的笑很暧昧，有一种勾引的意思。 他连忙转身回到座位上，心想怪了，怎么晚上看到的人张开嘴都有一颗金牙？ 　　这时广播响了，到广州的旅客以为是通知上车了，纷纷提起行李往入口处涌 去。广播里一阵躁声之后，有个拿腔拿调的声音说道：“九点半到广州的旅客请 注意，因为车出了小故障需要维修，请大家在候车室等待我们的通知，谢谢合作。” 入口处一阵骚动，有两个小伙子好象跟那个胖女人争吵起来。顾文先不想介入， 提着箱子又走回到座位上。他看到那个看镜子的姑娘还在看镜子，好象她一分钟 不看镜子就会死一样。他坐了下来，揉了揉太阳穴，突然就有许多往事涌上心头， 这么多年来，他难得回忆往事，可是现在往事象一件件落满灰尘的旧衣服从箱底 里翻出来，有一只手拍打着衣服，尘埃飞舞，他都有些看不清了。这时广播又响 了，通知到广州的旅客上车，顾文先拂去眼前的往事，提起箱子向入口处走去。 他是最后一个上车的，扫视了一下车厢，他发现那个看镜子的姑娘已经躺在一个 瘦老头的身边，还在看着镜子。他的座位是16号，在上铺，靠窗的15号已经躺着 一个好象是健美冠军的年轻人，横出来的身体几乎霸占了他三分之一的铺位。顾 文先不由倒抽了一口气，躺在身边的不是姑娘，而是这么一个大块头，这个晚上 真是太糟糕了。“哎！”他用手拍了拍那个人，示意这是他的铺位。那个健美冠 军友好地笑了一笑，把身体往里面缩了缩。顾文先爬上自己的铺位，心里一阵莫 名的失望。 　　“你也到广州？”躺在身边的那个人问道。 　　“不，”顾文先说。 　　“这是到广州的车啊，你是不是搭错了？” 　　“我要到海口。” 　　那人笑了，笑出了一颗金牙，一颗金灿灿的牙，在这灯光昏暗的车厢里象是 明亮的太阳，他说：“你这人真有意思，你也是到广州嘛，到海口要先到广州转 车啊，然后你坐飞机也行，坐船也行，才能到海口啊。” 　　“我的目的地是海口，广州只是路过，所以不能说我要到广州。”顾文先正 经地说。他躺了下来，用那张颜色象地图一样的被单把身体裹起来，可是由于空 间的窄小，他的身体只能缩着，无法自由地伸展，他感觉全身好象是被绑着一样， 几乎不能动弹。 　　汽车开动了，车厢就象一只巨大的摇篮，不停地晃动着。顾文先听到车厢里 响起鼾声，他真佩服这些能够睡着的人。躺在他身边的那个年轻人也睡着了，发 出一阵酣畅的呼噜声，他的一只手搁在被单上，象梦游一样移动着，就停在了顾 文先的肚子上。顾文先一下抓起这只令人厌恶的手扔到一边，可是这只手很顽强， 过了会儿抖抖索索又摸了上来，顾文先简直气坏了，如果是姑娘的手倒是可以享 受这种待遇，可是一个男人的手，居然搁在他的肚子上，这不是变态吗？他抓起 这只手，象是抓住一个小偷，狠狠地甩了出去。 　　这只手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象一只中弹的飞机栽了下来，可是这个家伙仍 旧呼呼地睡着，顾文先发现他张大着嘴，象一只濒死的鱼，那颗金牙在晃动的光 线里闪烁着。顾文先想，要是现在有一只板手就好了，他就可以把那颗金牙拔出 来。该死的金牙。 　　突然汽车停下来，顾文先看到车窗外是黑乎乎一片，他不明白车为什么要停， 是遇到检查还是碰上抢劫？车上的人除了他，全都在睡梦里，不，还有司机，他 看到司机一边拉着裤链一边走上车，心想他一定是下车方便了。这就好，没有检 查也没有抢劫。车继续走了。顾文先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他也不想知道，他想， 按正常情况，明天也就是14日上午九点多到达广州，然后坐广州直达海口的汽车， 在海安港过琼州海峡，顺利的话15日早上就能到达海口，就是遇到车票不好买等 等意外情况，15日晚上也能到海口。他虽然没到过海口，但是他出发前向一个曾 经到过海口的朋友谘询过。他开始想这次笔会会有多少人参加，有没有老朋友， 大家会不会把他忘记了，当然，最重要的是会不会有女作者，如果不漂亮也不要 紧，只要性感一点也行，如果不性感，气质好一点也行，如果气质不好，那至少 也要风骚一点。顾文先就这么想着，迷迷糊糊合上眼，随着汽车的晃动，渐渐滑 入了睡眠的深处。 　　这一觉顾文先居然睡得很好，好象他几年来都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而且 是在长途汽车上入睡的，真是匪夷所思。他醒来时，汽车已经到站了，是大家下 车的响声把他惊醒的。他抬起头发现车上的人几乎都下去了，看来他最后一个上 车，还是最后一个下车。身边少了一个人，他伸了伸胳膊，踢了踢腿，弯腰坐了 起来，然后踩着扶梯跳了下来。走下车，他看到司机已经将他的箱子从行李箱里 拿出来放在地上了。司机看着他，很友好地点着头，顾文先觉得不能对不起他的 友好就说：“到了，挺快的。”司机仍是点着头，好象哑巴不会说话一样。顾文 先又说：“这是什么车站？哦，天河汽车站。”他看到了到处有“天河”的字样， 就自己回答了自己。他想，这司机八成是个哑巴，他不想为难人家，就提起地上 的箱子往出口处走去。 　　走了十几米，顾文先突然感觉到身上少了什么，他往屁股上一摸，原来是手 机丢了，他连忙调头往回跑。那部马铺来的汽车还停在那里，车门敞开着，有个 女人正在打扫卫生，顾文先走上车，着急地问：“有没有看到我的手机？诺基亚 5110。”女人握着扫把的手停了下来，不解地直盯着顾文先看。顾文先说：“我 的手机，可能掉在铺位上了。”他向车厢里面走去，看到自己睡过一晚上的铺位 上仍旧凌乱着，他翻开了被单，手在上面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到，他知道手机是 找不到了，它肯定不是从口袋里掉出来的，是被人偷走了，最大的嫌疑人就是那 个躺在身边的年轻人。顾文先心里叹了一声，从车上悻悻地走了下来。那个打扫 卫生的女人一直盯着顾文先，好象他是什么可疑的犯罪分子。顾文先说：“我的 手机被人偷了。”女人对此没有反应，又一个哑巴，顾文先想这真奇怪了，遍地 金牙，遍地哑巴。 　　来到售票窗口，顾文先趴下身子向里面问道：“有到海口的车吗？”里面一 个长脸的中年妇女摆了摆手，顾文先又问：“哪里有啊？”长脸妇女又摆了摆手， 显得很不耐烦。这时，一个站在顾文先后面准备买票的人说：“到海口要到汽车 总站才有车。”顾文先回头问道：“是吗，汽车总站在哪里？”那是个打着红色 领带的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人，他说：“汽车总站就在火车站旁边。”顾文先 说：“谢谢。” 　　顾文先不知道到汽车总站要坐哪一路车，干脆就上了一部的士。司机是个长 得有点象冯巩的年轻人，好象很久没说过话了，顾文先一上车他就滔滔不绝地讲 开了。顾文先没有跟陌生人说话的习惯，不过人家说，他就用一只耳朵听听。听 听也没什么不好。这个象冯巩的年轻人说他是从湖南怀化来的，在广州开的士已 经三年了，现在生意不是太好，不过现在又有什么好的呢？说起来谁都不容易。 顾文先没有搭话，他发现车窗外的天气怪怪的，这边阳光普照，那边乌云翻滚。 　　“你是要到哪里？”冯巩扭头问道。 　　“我要到海口。”顾文先说。 　　“琼州海峡没通航，汽车都停了好几天，你去不了。” 　　“怎么啦？” 　　“台风啊，你不知道？昨天晚上广州还在下暴雨呢。我听广播说琼州海峡已 经停航五天了，今天肯定还要停的。” 　　顾文先不大相信司机的话，他说：“我到车站看看再说。” 　　来到汽车总站，这里象农贸市场一样热闹，顾文先看到一块公告牌，果然是 说受台风影响，琼州海峡停航，本站发往海口的班车停止售票，何日发车另行通 告。顾文先一看，心里就凉了。他想了想，走到售票窗口询问什么时候会有到海 口的车，里面一个人说：“今天肯定是没有了，什么时候有，你明天再过来看。” 　　因为肚子饿了，顾文先感到身上没劲，就在候车室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一 只手放在箱子的拉手上，眼睛看着陌生的人们在他面前不停地来来往往。这时有 一个人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偏着头小声地问他：“喂，先生，你想发财吗？你 想每个月有五万元收入吗？”顾文先回头看了这人一眼，笑了笑说：“你想吗？” 这个打着红色领带的看起来土里土气的男人也笑了笑，说：“你要是想发，你就 跟我来。”顾文先说：“你发吧，我不想发。”红色领带露出一种很惋惜的神情， 说：“发财的机会不是日历，撕掉一张还有一张，这次你要是失去了，你可能就 永远没有了。”顾文先说：“谢谢，我真不想发财，你总不能逼我发财吧？” 　　红色领带很失望地离去。顾文先在想自己该怎么打发今天一整天的时间，想 来想去，当务之急是找个旅馆住下来。他就提着箱子走出了汽车总站，马路上是 一片嘈杂的景象，汽车和行人象泥桨一样缓慢流动着。他站在人群中迟疑了一下， 看到有一条路是向右边拐进去的，电线杆上挂着好几块宾馆旅社的灯箱广告，他 想住得离车站近点也好，就向这条路走去。路上三三两两的站着许多形色可疑的 人，他们都注意到了有个外地人提着箱子走过来了，有人就向他迎上去。 　　顾文先看到一个打着红色领带的人象是老朋友似的迎面走来，又是红色领带， 象一根鲜艳的猪肘子滴沥着血，他突然有些恶心。“哈罗，”红色领带抬起手向 他打招呼，顾文先不想理他，脸上没有任何反应。“朋友，你需要什么帮忙吗？” 红色领带象国家领导人一样和蔼可亲地问道，“发票机票身份证毕业证护照省政 府印章VCD成人画报小姐白粉钞票，你需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搞掂。”顾文先象 机器人一样，大步向前走去。红色领带跟着走了几米，发现没有什么效果，还是 放弃了。顾文先看到了第一家旅馆，是铁道部某局设立的，就走了进去。这家旅 馆的大堂小里小气的，看起来跟他家客厅差不多，服务台里有个小姐，正在专心 致志地照镜子。顾文先上前说道：“给我一个标准间。”照镜子的小姐头也没抬， 说：“没有了，都住满了。”这多少有点出乎顾文先的意外，不过他什么也没说， 就走了出来，向第二家旅馆走去。没想到，第二家旅馆也已经客满。来到第三家 旅馆，那个同样在照镜子的服务台小姐甚至忙得没空跟顾文先说话，用手指了一 块纸牌让他自己看，他就看到“客满”两个字。顾文先生气地想，要是第四家再 客满，我就流落街头算了。 　　这条路越走越深，行人也渐渐少了，好象是到了一条路的尾巴。这时顾文先 看到一块横跨街道上空的招牌写着：站西旅馆。下面还有一行小一点的字：湖南 某县政府住广州办事处。根据招牌上的指示箭号，顾文先拐进一条小巷，看到几 幢老房子后面有一座七八层高的灰蒙蒙的楼，这就是站西旅馆。 　　走进站西旅馆，迎面就是服务台。顾文先提着箱子走了过去，他觉得快没力 气往前走了。服务台里有个中年妇女正在照镜子，没等顾文先问话，她就先说了： “房间都满了。”原来她从镜子里看到有人走了过来。顾文先心里真是哐当一声， 好象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那个妇女放下镜子，热情地对顾文先说：“不过，我 们最后还空了一间夫妻房，你想不想要？”顾文先问：“什么夫妻房？”妇女说： “就是夫妻房嘛。”她说着，指了指墙上的价目表。顾文先看到上面写道：单人 间120元，双人间140元，三人间160元，夫妻房180元。顾文先实在不想再走了， 说：“那就夫妻房吧。”妇女低下头，唰唰唰写了一张收据，要顾文先把租金全 部交清，再加一百块押金，然后递给他一张皱巴巴的硬纸片，说：“601，到上面 找服务员给你开门。” 　　顾文先走到六楼，腿都快要断掉了。楼道里很暗，又没开灯，令人感觉是在 晚上。这是幢老式的楼，两边的房间门对门的，中间一条走廊，看起来象是学生 宿舍。走廓尽头摆着一张桌子，围着三个人在说话，其中一个男人的嗓门特别大， 好象是在吵架一样，但是他们的声音突然全都停下来了，因为他们看到顾文先走 了过来，他们的眼光全都落在顾文先手上的密码箱上，眼神都是怪怪的。顾文先 说：“谁是服务员？”这里有一个干瘦的男人、一个肥胖的女人和一个打扮得十 分妖艳的姑娘。那个肥胖的妇女站了起来，手上一大串的钥匙象一支小型管弦乐 队一样发出响声，顾文先突然发现这个女人的乳房大得太大了，好象在配合手上 的钥匙响声似的，一阵阵震荡着。女人走到桌子对着的那一间房门前，从顾文先 手上抢夺似地拿过那张硬纸片，问：“你是夫妻房是吗？”顾文先说：“我一个 人。”女人在手上一长串的钥匙里熟练地找出一把，捅进锁孔里，一转门就开了。 顾文先一眼看到他的夫妻房里的那张大床。整个房间非常狭窄非常简陋，要是在 马铺，一晚最多也就二十块钱，广州毕竟是广州。那张大床可能因为有人在上面 用力过猛，一根床脚已经断掉了，现在是用铁线绑起来的，床前有一张没有抽屉 的桌子，上面摆了一台老式的黑白电视机。卫生间除了一个蹲盆一只水龙头，什 么也没有。顾文先心里骂了几句，想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姑且算是买一回经验 吧。他把门关上，发现这门锁按不下去，也就是说不能从里面反锁。那么，在外 面只要一拧锁把，门也就开了，根本不需要钥匙。那么，外面就有可能有坏人冲 进来，用刀子逼你就范，或者，先是一个女人进来用甜言蜜语或一对乳房引诱你， 然后外面就冲进两三个男人敲诈你……这种事是经常发生的，电视报纸几乎每天 都在报道，顾文先这么一想，不由打了个冷颤。碰到这种事，破财是小事，弄不 好命还要丢掉，那就太不值得了。门外一男二女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他们用的 是顾文先一点也听不懂的方言，听起来咿咿呜呜的，好象是在商量什么策划什么， 顾文先一下觉得自己处在一种危险的境地，脑子里高速地转着：怎么办？怎么办？ 他把密码箱推到床铺底下，发现下面有一根木棒，就把木棒拿了出来，觉得这还 是挺不错的防卫武器。他就把木棒靠在床边的墙壁上，在床上坐着，眼睛紧张地 看着门锁的动静。 　　门外一男二女的说话声没有了，顾文先想，也许是他们开始行动了，他的心 立即紧了起来，手抓起了木棒。可是那门锁一动也不动，顾文先想只要门锁一动， 他就跳起来。几分钟过去了，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得顾文先的耳朵有些发痛。 他紧握木棒的手松懈下来了，他想，也许是自己防卫心理太甚，青天白日，朗朗 乾坤，怎么会有这种事呢？就是有这种事也不一定就摊到自己头上啊？这么想着， 他全身心就放松了。一放松，就感觉到肚子饿了。顾文先想了想，决定到外面吃 点饭，然后带点方便面回来。 　　大约一个小时后，顾文先从外面吃饭回来，手上提着三个碗装的康师傅方便 面。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原来摆在他门边的那张桌子被推到了另一边。顾文先 推开房门，猛地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女人，一个陌生的女人，向他招了一下手，娇 滴滴地说：“老公，你回来啦？”顾文先大吃一惊，不由倒退了几步，说：“你、 你是谁？”床上的女人坐了起来，笑眯眯地说：“我是你老婆啊，你怎么连老婆 也认不得了？”顾文先说：“这是我的房间，你给我出去。”女人说：“这是我 们的夫妻房啊。”顾文先说：“你别乱来，我要报警了。”女人一下变了脸，从 床上跳了下来，生气地说：“你这个人太没意思了，你要是不想做夫妻也就算了， 吵吵嚷嚷做什么？”她盯了顾文先一眼，擦着他的身子走了过去。 　　顾文先看着这个女人扭着屁股的背影，心里一阵阵害怕，心想这个地方不能 再呆下去了，刚才“鸡”闯了进来，也许过一阵子就是拿刀的强盗闯进来了，顾 文先脸色发青，两股战战，他想，要离开这个地方，无论如何。他弯下腰从床铺 下拉出箱子，提在手上便打开门往外面走，象是一个仓皇逃跑的人。走廊上没有 人，楼道里没有人，他脚步匆匆，声音里充满一种恐惧。来到一楼，甚至服务台 也没有人，好象整座站西旅馆是一座空城，顾文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他轻手 轻脚的，却是大步地跨出旅馆，象一个刚逃出监狱的越狱者，脚步越来越快，变 成了小跑步。 　　跑出小巷，大路上人来人往的，顾文先稍稍松了口气，但是大气还是喘个不 停，象一个马拉松跑到终点的运动员。路上有人用疑惑的眼光看他，他只好放缓 脚步，努力把内心的紧张和恐惧平息下来。这时，一部卧铺大巴象一只巨龟在人 群中爬动着，车门敞开着，有个人半截身子探出车门外，大声地叫嚷着：“海安 海口！海安海口！”顾文先听清楚了海口这两个字的发音，他扭头看了一下。那 个叫嚷的人一下跳下车，伸手就要帮他提箱子，说：“海口吧，快上车。”顾文 先说：“琼州海峡不是停航了吗？你们真到海口吗？”那人说：“早上刚刚通航， 车很紧张的，你快上来，不然坐不到车了。”顾文先愣了一愣，被那人直往车上 推，他说：“你别推了，我本来就要到海口嘛。”顾文先走上车，发现车前边的 下铺坐了好几个人，上铺都是空的。他问：“你们也是到海口吧？”没人回答他， 好象听不懂他的话。顾文先看中一个双人位置的上铺，把箱子放在里面，就爬了 上来。 　　车走得很慢，那个人挂在车门外一路叫嚷着，不时就有一两个旅客走上来。 顾文先知道，这种车都是要坐满的才肯走，所以他希望所有到海口的旅客快快上 车。但是车在汽车总站附近的街巷里兜了一圈又一圈，车上还是只有八九个人， 突然一开始就坐在下铺的那几个人用方言跟司机说了什么，一个个空着手走下车。 顾文先这才知道，他们不是旅客而是托儿，他就问道：“喂，你们这车还走不走 啊？”那个拉客的人走了过来，说：“怎么不走？马上要走了，来来来，把票买 了。”顾文先问：“多少钱？”那人说：“198。”这和顾文先在车站看到的车价 是一样的，他就掏出了二百块，说：“要给我车票。”那人找了两块钱，从裤子 口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车票。顾文先看了看车票，日期是1998年的，他说： “你这车票是旧的啊？”那人挥了挥手说：“没有了，不就是报销吗，能报就行 了。”顾文先懒得跟他多说，就收起车票，躺了下来，准备好好休息一下，没想 到还能睡着，而且睡得很沉的。当然中间醒过来了几次，看到车在行驶，外面不 知道是哪里，但可以肯定的不是广州，也就是在向海口前进的路上，向海口方向 走，这就好，顾文先倒头继续睡。 　　最后一次醒来时，顾文先发现车不停地晃荡着，自己好象是躺在摇篮里，向 外面一看，原来车是在船上，正在过渡琼州海峡。天刚刚亮了，一缕阳光穿透云 层，照到了顾文先的铺位上来。他眯着眼睛看了看阳光。正过海峡，海口快到了， 很好，顾文先觉得这次旅程还是挺有意思的，虽说在车上丢了一只手机，但是现 在手机也值不了几个钱，虽说在广州站西旅馆受了点惊，但极有可能是自己多疑 了，现在好了，海口就要到了，旅程总的说来还是轻松的。 　　船缓缓靠近海口秀英港。顾文先提了箱子下了汽车，和船上所有人一样，好 象急不可耐地涌到船头。下了船出了港，顾文先对着一群群揽客叫卖的人不闻不 问，只管往前边停泊的士的地方走。他钻进一部的士，说：“明扬大酒店。”邀 请书上通知笔会地点是明扬大酒店，他不知怎么走，反正的士能把他送到。终于 到海口了，啊，很好，他心里想着。 　　大约二十分钟后，的士到了明扬大酒店门口。顾文先交了钱下车，心里突然 有一种激动，他好几年没在任何笔会上露面了，现在他又来了。他看到了一条红 布横幅标语：热烈欢迎参加酒店设备订购大会的各地朋友。走进大堂，顾文先通 过欢迎标语看到有许多会在这里召开，比如全国暴雨工作研讨会、佳能复印机经 销商年会、新大洲新产品推广会、消防系统表彰会等等，就是没看到《文学时代》 的笔会报到地点和欢迎标语。当然他知道，这些年文学不行了，开起会来也没当 年那么张扬。他就走到服务台问道：“请问，《文学时代》笔会是在哪里报到？” 服务台里有两个小姐，其中一个就傻了一下，转头向另外一个说了一句什么，是 方言，顾文先听不懂。两个小姐交流了一下神色，一齐向顾文先摇头。这就怪了， 明明通知是在明扬大酒店，难道海口有两个明扬大酒店不成？顾文先说：“在你 们酒店开会，你们怎么不知道？”他说着就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文学时代》的邀 请信，打开来说，“你们看看，今天15日报到嘛，在你们明扬大酒店。”一个小 姐把信拿过来看，另一个也凑了上去，她们一起看着，又对了好几下眼神，前一 个小姐说：“先生，《文学时代》的笔会去年在这里开过了。”顾文先一时不明 白她的意思，说：“你说什么？”另一个小姐说：“我想起来了，《文学时代》 的笔会是去年开的，来了好几个作家，有个胖子还送我一本书。”顾文先越发不 明白了，把邀请信拿过来看了看，日期没错，地点也没错呀。两个小姐瞪大眼睛 看着信封上的邮戳，她们吃吃地笑了起来。顾文先说：“你们笑什么？”一个小 姐说：“你这封信是去年的，你看，邮戳上还能看到‘2000’，现在都是2001年 了。”顾文先仔细一看，果然是2000，也就是说这封信是去年（2000年）收到的， 肯定是被汤红敏有意无意藏起来了，使他今年才看到，而且信上日期不标明年份， 只有月和日，难怪他一点也没产生怀疑。 　　两个小姐把信退还给顾文先，其中一个为了活跃气氛或者安慰顾文先，笑着 说：“去年的会，你今年才到，你这旅程也太漫长了。”顾文先只是呆呆地笑了 一笑，不知道该怎么办。 （寄自中国福建） ※※※※※※※※※※※※※※※※※※※※※※※※※※※※※※※※※※※ 本期编辑：应帆 本期校对：笨狸 审　　稿：阿飞、亦歌、赋格、虎子、方舟子、古平、唐郎、杏儿、一华 技术支持：东风不败、时空、杏儿、李晓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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